第一章(第1页)
剧痛像一柄烧红的凿子,狠狠楔进我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把它往更深、更脆弱的骨缝里砸一下。我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光,晃得人眩晕。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金属和尘埃的冷冽气息,蛮横地灌进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紧。
这里是……医院记忆的碎片像摔碎的镜子,边缘锋利而混乱。刺眼的车灯……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玻璃爆裂的脆响……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我试着动一下手指,身体深处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牵筋动骨的酸麻,伴随着难以忍受的钝痛,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晚晚你醒了老天保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放柔的、令人心安的语调,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混沌的意识。
顾泽。我的丈夫。
他俯身靠近床边,那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憔悴与担忧,眉头紧锁,眼底布满红血丝,仿佛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我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一种虚假的暖意。别怕,晚晚,都过去了,没事了。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疼得厉害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
车……我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小事故,只是个小事故。顾泽立刻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你运气好,只是受了点擦伤和惊吓,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说静养几天就没事了。他另一只手温柔地替我拨开黏在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别多想,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在这儿陪着你。
他话语里的笃定和关切是如此自然流畅,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冰冷、清晰、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像一条滑腻的毒蛇,毫无征兆地钻进了我的脑海深处,与他此刻温柔的表情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只要熬过这几天,等那份该死的遗产文件正式生效,这碍事的管子……就可以永远拔掉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声音……那绝不是病房里该有的声音!它直接出现在我的意识里,带着顾泽特有的、刻意压低时的磁性音色,却冰冷得毫无人味。遗产拔管他……他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百倍。我死死盯着顾泽近在咫尺的脸,试图从他完美的担忧面具上找出一丝裂痕。但他只是微微俯身,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我的脸颊,一个充满了怜惜和疲惫的微笑在他唇边绽开。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狭长的阴影,那阴影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无法捕捉。
乖,别怕。他重复着,声音更柔了,如同最甜美的毒药,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我守着你。他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细致入微。
我顺从地闭上眼,不是因为困倦,而是因为无法再直视那张虚伪的脸。那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刺穿我残存的信任。遗产……他想拔掉什么管子氧气输液还是……我赖以维生的东西我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巨大的疑问和彻骨的寒意,让我感觉自己正沉向一片黑暗无光的冰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靠近。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夹。她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平凡,眼神平静无波,动作带着职业性的利落。
苏女士,感觉怎么样止痛泵开着呢,应该能缓解不少。护士走到床边,例行公事般地询问,目光扫过床头的监护仪屏幕。她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剂量已经调到了最高阈值,足够让一个健康人心脏骤停……这女人,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那毒蛇般的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在我脑中响起!冰冷、麻木,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残忍!这一次,我无比清晰地听到,它正是来自眼前这位面容平静的护士!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几乎窒息。止痛泵开着不!她心里说的是剂量会让她心脏骤停!她想杀我!她和顾泽是一伙的!我的眼睛因极度惊恐而睁大,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护士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她想移开目光,想尖叫,但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背部,冰凉黏腻。
护士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伸出手,动作看似要帮我调整一下枕头,那只戴着薄橡胶手套的手却有意无意地拂过输液管上那个小小的镇痛泵控制器。她的指尖在那个调节旋钮上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眼神掠过我的脸,依旧是那种职业化的平静,但深处却透着一丝探究和……不耐烦
**【奇怪,反应怎么这么大难道是剂量还不够还是……她察觉了什么不可能……】**
那冰冷的声音又一次钻进我的脑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怀疑了!她发现我的惊恐了!那只停留在控制器上的手,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刃。她会做什么立刻加大剂量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呜咽,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苏女士苏女士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护士的声音抬高了一些,似乎带着一丝正常的关切。但在我耳中,这声音充满了虚伪的试探。那只手离开了控制器,转而按向床头的呼叫铃。
**【先叫医生看看……别节外生枝。】**
她的心声带着一丝烦躁。
呼叫铃尖锐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刺得我耳膜生疼。几秒钟后,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更年轻的护士。
怎么回事医生迅速查看监护仪数据,眉头紧锁。
病人突然情绪激动,身体剧烈颤抖,原因不明。那个想杀我的护士飞快地报告,语气平稳得可怕。
医生俯身检查我的瞳孔,询问我的感受。我无法说话,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写在了脸上。医生和年轻的护士低声交流了几句,似乎在考虑是否需要镇静剂。
可能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加上药物作用,情绪不太稳定。医生最终下了结论,转头对那个护士说,刘姐,你给她再测个血压心率,密切观察。我去准备一下镇静剂,必要的话……
那个被称为刘姐的护士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拿出血压计。冰冷的袖带缠上我的手臂,加压的束缚感让我更加恐惧。年轻护士在一旁帮忙,眼神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同情。我像砧板上的鱼,无力挣扎,只能被动地感受着每一次心跳在袖带挤压下的狂乱搏动。刘姐的目光偶尔扫过我,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我知道,那潭死水下涌动着致命的暗流。镇静剂……他们要给我注射镇静剂那岂不是更方便他们下手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这般浓重地笼罩着我。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医生离开了病房,年轻护士也暂时出去取东西。那个叫刘姐的护士,做完记录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床边,似乎在整理输液架上的管线,动作慢条斯理。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令人心慌的滴答声,和我自己粗重而恐惧的呼吸。
就在我被她那无声的存在感压迫得几乎要崩溃时,刘姐忽然弯下腰,伸手探向我身下的床单边缘,似乎想把它抚平掖好。她的动作很自然,就像任何一个尽职的护士会做的那样。然而,就在她俯身贴近床垫边缘的那一刻,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监护仪声音完全掩盖的沙声,在我身侧的床垫缝隙处响起。
我的心猛地一跳。
刘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利落地掖好床单,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职业性的平静。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转身就走向病房门口,推着护理车离开了。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僵硬地躺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嗡嗡作响。刚才那一声……是什么是错觉吗是绝望中产生的幻听不……那声音如此真实,就在我身体右侧,床垫和金属床架连接的那个狭窄缝隙里!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好奇心撕扯着我。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试图将身体向右侧挪动一点点。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不知哪里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我顾不上这些。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窄缝,手指在身下摸索着,颤抖得厉害。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一点冰凉、光滑的异物。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用尽力气,指甲抠住那东西的边缘,一点一点地,将它从床垫缝隙的深处艰难地拖了出来。
一张被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病房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我颤抖着,将那张小小的纸条在掌心展开。纸条皱巴巴的,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几行细小的字迹:
**别信他们。**
**护士在说谎。**
**丈夫在说谎。**
**所有人都在说谎。**
**她在说谎。**
字迹有些潦草,但每一笔都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不安的僵硬感。尤其是最后那句她在说谎,下面被重重地划了一道横线,透着一股冰冷的警告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