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页)
第一章
废体与残卷
青阳城外的雨,下得黏腻又执着。
暮春的风卷着湿气,顺着领口往骨头缝里钻,凌尘把单薄的粗布衫又紧了紧,脚下的泥路被踩得“咕叽”作响。他刚从落霞山下来,背后的竹篓晃悠着,里面稀稀拉拉躺着几株凝气草——叶片被雨水泡得发蔫,根须上还裹着湿泥,瞧着就没什么灵气。这是他耗了整整一天的收获,连熬半锅最粗浅的淬体药液都嫌寒碜。
“咳咳……”
一阵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喉咙,疼得他弓起身子,扶住路边一棵老槐树。树皮糙得硌手,他却死死抓着,指缝间渗出的淡红血痕混着雨水往下淌,滴在脚下的泥地里,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这具身子,弱得像纸糊的。
凌尘望着远处青阳城的轮廓,城墙在雨雾里朦朦胧胧,像头蛰伏的巨兽。他记得五岁那年,族里测灵根,别的孩子要么金光闪烁,要么灵气缠绕,轮到他时,测灵盘只晃了晃微弱的白光,族老皱着眉丢下句“杂灵根,资质低劣”,从此就把他归到了“废物”堆里。
旁系子弟本就受排挤,没了爹娘庇护,更是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母亲在他六岁时染了怪病,请来的郎中摇头叹息,说是什么“灵气反噬,药石罔效”,没多久就去了。父亲是家族里少有的护着他的人,三年前说要去落霞山深处寻一味能治他体弱的灵药,从此便没了音讯。有人说他死在了妖兽嘴里,有人说他卷了家族的钱跑了,只有凌尘不信——父亲临走前摸了摸他的头,说“等爹回来,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这句话,他记了三年。
为了这句话,他没日没夜地练族里那本最基础的《淬体诀》。指尖练得磨出血泡,丹田疼得像要炸开,可丹田内的灵气依旧稀薄得像清晨的雾,稍微动一动就喘。族里的孩子见了他,不是翻白眼就是撇嘴,“凌家第一废体”的绰号,像顶烂帽子,死死扣在他头上。
“哟,这不是咱们凌家的‘大天才’吗?”
刚走到自家小院门口,虚掩的木门后就飘出尖酸的嘲讽。凌尘脚步一顿,抬头看见凌浩带着两个跟班堵在院里,三人都穿着浆洗得干净的锦衫,与这破败的小院格格不入。
凌浩是主家三房的嫡子,比凌尘大两岁,已经是淬体中期的修为,腰间挂着块莹润的玉佩,那是他突破时族长赏的。此刻他双手抱胸,嘴角撇着,眼神里的恶意像淬了毒的针。
“浩哥,你看他竹篓里,怕是只够喂猪吧?”跟班之一的凌峰凑趣道,引得另一个跟班凌雷一阵哄笑。
凌尘垂下眼,攥紧了竹篓的背带。他不想惹事,只想赶紧回屋。这小院是母亲生前住的地方,土墙斑驳,屋顶的茅草缺了一角,却能给她一点喘息的空间。
他侧身想从旁边挤过去,凌浩却突然抬脚,带着淬体中期的力道,“砰”一声踹在他胸口。
凌尘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往后飞,后背重重撞在院墙上。“哗啦”一声,背上的竹篓摔在地上,里面的凝气草滚了出来,沾了满地黄泥。
“咳咳……”他咳得更厉害了,胸口像是碎了块骨头,疼得喘不上气。
凌浩几步上前,抬脚就往那些凝气草上踩,一边踩一边骂:“废物就是废物!采这点破草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留你在族里,简直是浪费粮食!”
翠绿的草叶被踩得稀烂,混着泥水成了一滩烂糊。那是他今天冒着被山鼠啃咬、被毒虫蛰伤的风险采来的,是他唯一能勉强提升修为的东西。
凌尘看着那滩烂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他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地面。
愤怒吗?当然愤怒。可他知道,愤怒没用。他现在连凌浩的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反抗只会招来更重的打。
“怎么?不服气?”凌浩见他不吭声,反而更来气了,抬脚就要再踹,“再过三个月就是家族大比,到时候你要是敢上台,我打断你的腿!”
凌雷在一旁煽风点火:“浩哥,跟他废话什么?这种废物,就该赶出凌家,让他去街上讨饭!”
凌浩“哼”了一声,吐了口唾沫在凌尘脚边,带着跟班扬长而去,临走前还踹了一脚虚掩的木门,木门“吱呀”一声撞在墙上,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他压抑的咳嗽声。
凌尘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胸口的疼一阵比一阵厉害。他慢慢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那些被踩烂的凝气草,动作很慢,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
捡完草,他扶着墙挪回屋里。
屋里暗得很,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箱,还有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把烂草放在桌上,转身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那是他今天在落霞山北坡一处塌方的石缝里捡到的。
巴掌大的一块残卷,黑沉沉的,非金非木,摸上去有点温温的。上面刻着些扭曲的纹路,像虫子爬过的痕迹,又像某种从没见过的文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老。
当时他觉得这东西奇怪,就顺手揣进了怀里,没成想倒成了今天唯一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