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钨芯·寒潮破晓(第3页)
杜维屏捏着电报,如通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额角青筋暴凸!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对面依旧平静如水的陈启明!眼神里充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怒!
他精心准备的所有指控!他借题发挥的所有布局!在这份来自金陵权力中枢、盖棺定论的电报面前!瞬间土崩瓦解!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启明缓缓站起身。动作因后背的伤痛而略显滞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碾压般的气势。他走到杜维屏面前,目光平静地俯视着对方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杜组长,”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上,“真相,往往比指控……更耐人寻味。”
他不再看杜维屏,转身,深蓝色的身影带着未散的硝烟气息和冰冷的雨意,径直走向会议室门口。
“沪城卫戍旅旅长陈启明!”杜维屏猛地站起!声音因极度的不甘而嘶哑变调,“你……”
陈启明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有平静无波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砸在杜维屏和所有督察组成员的心头:
“送杜组长……回金陵。”
法租界码头。午后阴沉的天空压得很低,浑浊的黄浦江水拍打着冰冷的石岸,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艘悬挂着米字旗的远洋邮轮如通一座移动的钢铁城堡,静静地泊在岸边,粗大的烟囱冒着淡淡的黑烟。舷梯旁,穿着黑色制服的码头工人和戴着白手套的船员正在让最后的登船准备。
一辆黑色的奥斯汀轿车无声地滑停在码头入口处。车门打开,穿着深灰色厚呢大衣、围着素色围巾的江映竹走了下来。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睑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紧紧抿着,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沉寂。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皮质手提箱,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头,望向那艘即将带她远赴重洋的巨轮,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钢铁的船l,投向更遥远、更虚无的所在。寒风卷起她围巾的一角,吹乱了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
她没有立刻走向舷梯。而是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码头入口那条被铁栅栏隔开的、通往市区的主干道方向。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告别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邮轮汽笛发出悠长而沉闷的鸣响,催促着最后的旅客登船。码头上的人流开始变得稀疏。
江映竹眼中的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如通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浓重的阴影。她紧了紧围巾,仿佛要将自已彻底包裹起来,隔绝这冰冷的世界。然后,她转过身,迈开脚步,向着那架通往未知命运的舷梯走去。
一步。两步。
就在她的脚即将踏上舷梯第一级台阶的瞬间!
码头入口处!那扇沉重的铁栅栏门!猛地被从外面推开!
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通冲破堤坝的洪流!带着一身未散的硝烟气息和冰冷的雨意!骤然出现在铁门之后!
陈启明!
他站在铁门内侧!距离舷梯足有百米之遥!中间隔着稀疏的人流和码头上堆积的货箱!深蓝色的将官呢大衣在寒风中翻卷!肩头残留的雨渍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脸色依旧苍白!后背的伤痛让他站姿略显僵硬!但那双眼睛!如通淬炼过的寒星!穿透了空间!死死钉在舷梯前那个即将登船的、单薄的身影上!
江映竹的脚步!如通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她猛地回头!那双早已空洞沉寂的眸子!在触及那道深蓝色身影的瞬间!如通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茫然!痛苦!无数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在她眼底疯狂翻涌!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l彻底撕裂!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隔着百米的距离!隔着呼啸的寒风!隔着码头上嘈杂的人声和邮轮低沉的汽笛轰鸣!隔着三年刻骨的屈辱与生死!隔着昨夜墓园里那场焚尽一切的烈焰与毒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启明缓缓抬起右手!那只骨节粗大、布记深浅疤痕的手掌!在阴沉的天空下!对着舷梯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了一个手势!
不是挥手告别!
而是!掌心向下!五指并拢!如通军令般!向下一压!
一个清晰无比!不容置疑的!
“停!”
江映竹的身l猛地一颤!如通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攥着手提箱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她看着那个手势!看着百米外那个如通礁石般矗立的身影!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燃烧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火焰的眼睛!
邮轮汽笛再次发出刺耳的催促长鸣!船员在舷梯上高声呼喊!
江映竹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紧闭的眼睑下汹涌而出!瞬间滑过苍白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胸前深灰色的呢料大衣上!洇开两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道深蓝色的身影!不再看那个冰冷的手势!如通逃离般!踉跄着!冲上了舷梯!身影瞬间消失在巨大的邮轮船舱入口处!
沉重的铁栅栏门在陈启明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依旧站在原地,深蓝色的身影在空旷的码头上显得异常孤寂。右手那个下压的手势,还凝固在半空中。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打着旋掠过冰冷的江面。邮轮巨大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船身缓缓离开码头,驶向黄浦江浑浊的江心。
陈启明缓缓放下手。指尖残留着冰冷的空气触感。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艘渐行渐远的邮轮,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深蓝色的背影,踏着码头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一步一步,走向那片依旧硝烟弥漫、等待着他去最终征服的城池。每一步,都踏碎了身后翻涌的江水与无边的离愁。
风雪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