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强按捺,再求证(第2页)
绿芜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聚贤赌坊、教坊司、国子监门口寻衅……这些事,桩桩件件都与她记忆里那个连见了她弟弟都会温和颔首的沈骁,判若两人。
她勉强笑了笑,摸了摸秦明朗的头:“知道了,你去玩吧,别玩太晚。”
秦明朗欢呼一声跑开了,院子里又响起他清脆的笑闹声。绿芜却站在原地,阳光透过紫薇花的缝隙落在她身上,明明是暖的,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到房里,她反手闩了门,走到书案前坐下。案上放着一方砚台,是父亲去年送她的生辰礼,砚池里的墨还剩小半池,是昨日临帖时磨的。
她忽然想画一画他。
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了墨。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前世他伏案批奏折的模样。彼时他已过不惑,鬓角有了几缕银丝,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下笔沉稳有力,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浅的旧伤——他说是年轻时抄书太急,被砚台边缘划的。
绿芜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细细勾勒出那身藏青色的朝服,那微蹙的眉峰,那握着朱笔的、指节分明的手。画到他的眼睛时,她停住了。记忆里他的眼神总是温和而深邃,像浸在水里的墨石,藏着太多她后来才读懂的疲惫与温柔。
她放下笔,看着纸上半成品的画像,深吸一口气,换了张纸。
这一次,她画的是今日柳树巷里的沈骁。
墨笔落下,先勾出那身张扬的月白锦袍,衣摆处故意带了几笔飞白,像沾了草屑的样子。他的发用玉冠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带着几分不羁。画到眉眼时,绿芜的笔尖微微发颤——那双凤眼是斜睨着的,眼尾上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仿佛这世间没什么事能入他的眼。嘴角边,她特意添了根细细的线条,像是衔着草茎。
画完了,两张纸并排放在案上。
明明是通一张脸,轮廓线条都能重合,可气质却天差地别。一个沉稳如深潭,一个桀骜如烈火;一个是她相伴半生、临终前仍念着“相识太晚”的夫君,一个是京中人人避之不及、劣迹斑斑的二世祖。
绿芜伸出手,指尖先落在朝服沈骁的眉眼上,那里的墨痕已干,触感微凉。再移到少年沈骁的嘴角,那道草茎的线条尖锐,像能刺破指尖。
她试着将两张纸叠在一起,对着光看。
朝服的领口与锦袍的领口重叠,却一个端正,一个歪斜;温和的眼与戏谑的眼重合,墨色交织处,竟辨不出原本的轮廓。
怎么会这样?
绿芜猛地抽回手,带倒了案边的笔洗,清水泼在宣纸上,晕开大片墨痕。那张少年沈骁的画像上,凤眼被水渍晕染,倒像是流了泪一般。
她慌忙去擦,却越擦越乱,最后索性停下,任由那片水渍漫延。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春桃来敲门,问要不要掌灯,绿芜只说“再等等”。
暮色一寸寸爬上窗棂,将两张画像浸在昏暗中。绿芜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直到窗外彻底黑透,连紫薇花的影子都模糊不清。
她想起前世沈骁临终前的样子。那时他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却仍紧紧攥着她的手。他说:“绿芜,若早十年……”后面的话被咳嗽打断,他终究没说出口。
那时她以为,他说的“早十年”,是想早些遇见,少些客套,多些相处。可现在看来,或许他想说的,是想让她看看他少年时的模样?是想告诉她,那些传言背后,另有隐情?
还是说,这一世的沈骁,本就与前世不通?
绿芜拿起那张被水渍晕染的少年画像,指尖抚过那片模糊的眼尾。
夜风吹过窗棂,带着些微凉意。她对着黑暗,轻轻叹了口气。
总要亲眼看看,才肯信的。
她将两张画像仔细折好,放进妆奁最底层的抽屉里,又取过一本《女诫》压在上面。让完这一切,才扬声唤春桃:“掌灯吧。”
烛火亮起,映亮她平静的侧脸,只是眼底深处,那团困惑的迷雾,还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