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页）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是要开始算账了
但，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那丝玩味又浮现出来，在那种场合，那种混乱的环境下，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我女儿裙子的…咳…‘意外状况’…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艾米莉亚在后面发出一声小小的、被强行压下去的气音，像是在笑。
这份观察力，杜邦教授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我的脸，很敏锐。甚至，有点过于敏锐了。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我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敏锐教授您直接说我眼欠手欠嘴欠得了！
更关键的是，他向前倾了倾身体，灰蓝色的眼睛牢牢锁住我，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在所有人都选择视而不见，或者只敢私下议论的时候，你选择了直接说出来。用一种…嗯…非常直观且高效的方式。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压制笑意。
高效当众指着女神的裙角说你裙子卡腰里了叫高效这分明是自杀式袭击啊教授！
这种行为，杜邦教授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严肃，在你们中国话里叫什么‘莽撞’‘愣头青’或者，‘二傻子’他居然还精准地用了二傻子这个词！
艾米莉亚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又捂住了嘴。
我的脸已经红得能滴血了，感觉头顶都在冒蒸汽。二傻子…这评价真是…精准又致命。
但是！杜邦教授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法官敲下了法槌，这种近乎愚蠢的直接，这种不顾后果的‘勇’，他再次强调了那个勇字，眼神锐利如鹰隼，在这个人人精于算计、习惯性隐藏真实想法的时代，反而成了一种稀缺的品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让我消化这句话。
米娅告诉我，你当时只是单纯地看到了问题，然后下意识地指出来，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他瞥了一眼旁边还在偷笑的女儿，虽然方式蠢得令人发指，动机也单纯得…近乎白痴。
我：……
教授，您夸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所以，杜邦教授最后下了结论，那只大手又抬起来，似乎还想拍我肩膀，但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只是对我点了一下，我欣赏你的这份‘胆色’和‘直接’，林川同学。虽然，我依然保留对你智商的合理怀疑。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但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已经彻底消散了。灰蓝色的眼睛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或者说，是对某种稀有蠢货的宽容）。
好了，米娅，他转向自己的女儿，语气变得随意，别躲后面笑了。带你这位…嗯…‘有胆’的朋友去洗洗手。玛利亚的晚餐应该快准备好了。今晚尝尝你阿姨拿手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林同学。他对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餐厅的方向。
直到杜邦教授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我僵硬的身体才像解冻一样，慢慢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浊气。后背的衬衫湿透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但胸腔里那颗疯狂蹦迪的心脏，终于开始有节奏地、缓慢地回落。
劫后余生！绝对的劫后余生！
喂！回魂啦！勇士！艾米莉亚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走到我面前，歪着头看我，蓝眼睛里亮晶晶的，盛满了促狭的光，怎么样我爸是不是特别‘和蔼可亲’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和蔼可亲艾米莉亚同学，你对这个成语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感觉刚才像被放在显微镜下扫描了三百遍！他夸我‘有胆’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哈哈哈！艾米莉亚终于放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客厅里回荡，我就知道！老头儿就喜欢不走寻常路的！你这种‘二傻子’式的耿直，正好戳中他奇怪的点了！她模仿着她爸的语气，‘愚蠢的直接’，‘不顾后果的勇’，哈哈哈！
喂！过分了啊！我被她笑得有点窘，但心底那块压了快一周的大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原来不是鸿门宴，是…是傻人有傻福鉴定会
行啦行啦，艾米莉亚止住笑，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我一下，快去洗手！玛利亚阿姨的炖牛肉超级香的！我爸那关算你歪打正着过了，接下来，好好享受美食吧，‘有胆’的勇士！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那顿晚餐的气氛，出乎意料的…轻松甚至有点温馨。
长条形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着精致的餐具。灯光是温暖的黄色。杜邦教授坐在主位，虽然依旧话不多，表情也偏严肃，但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学者气场收敛了很多。他偶尔会问问我一些学业上的问题，或者对中国当下经济现象的看法，语气是纯粹的探讨，没有刁难的意思。
艾米莉亚的妈妈，玛利亚阿姨，是个气质非常温婉的东方女性，笑容和煦，一直在热情地招呼我多吃点。她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确实绝了，牛肉炖得酥烂入味，红酒的醇香完全融入其中，搭配软糯的土豆和胡萝卜，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我紧张的情绪在美食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
艾米莉亚坐在我对面，在父母面前显得乖巧又活泼，时不时插几句话，偶尔还跟她爸用法语飞快地交流几句。她看向我的眼神里，之前那种羞愤和恼怒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的笑意，还带着点你看，我说没事吧的小得意。
杜邦教授听我谈到自己一个关于校园二手交易平台的点子时（纯粹是为了缓解紧张硬着头皮说的），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抬起来看了我一眼，问了几句关于用户痛点、运营模式的问题。虽然问题不多，但都直指核心。我磕磕巴巴地回答着，他听完，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说了句：想法有潜力，但细节粗糙，落地困难不少。
虽然不算夸奖，但也绝不是否定。
吃完饭，杜邦教授要去书房处理工作，离开前，他走到我身边。我下意识地又想站起来。
坐着吧。他摆摆手，然后，在我紧张的目光中，那只宽厚的大手再次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这次，不再是初次见面那种带着审视和力道的拍打，而是很随意地、甚至带着点长辈鼓励意味的，轻轻按了一下。
小子，他看着我，灰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没那么锐利了，嘴角似乎极其难得地向上牵动了一点点，下次再看到什么‘意外状况’，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记得，用点更…委婉的方式提醒。‘勇’，也要讲究策略。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走向书房。
6
项目启航
我坐在椅子上，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慢慢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又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傻笑。
危机解除好像…还因祸得福了
喂，傻笑什么呢艾米莉亚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放在我面前，自己也拉过椅子坐下，拿起一小块苹果，我爸最后跟你说什么了
我把杜邦教授的话复述了一遍。
艾米莉亚咬着苹果，听完就咯咯地笑起来：看吧！我就说老头儿对你印象不坏！都开始教你‘策略’了！她眨眨蓝眼睛，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不过说真的，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麻烦你，偷偷给我发个微信行不行别再用大喇叭广播了！求你了！勇士！
看着她近在咫尺、带着笑意的蓝眼睛，我心头莫名一跳，赶紧抓起一块西瓜塞进嘴里掩饰尴尬，含糊地答应：行行行！发微信！打死我也不当众喊了！
西瓜冰凉清甜，一直甜到了心底。
那场惊天动地的食堂扒裙门，以一种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诡异方式，翻篇了。
我和艾米莉亚的关系，也发生了一种奇妙的转变。不再是流言蜚语里流氓和苦主的对立，也不是单纯的同学。怎么说呢像是……一场大型社死意外后，被迫绑在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或者，是共同经历了一个荒诞离奇事件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带着点革命友谊的……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