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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下午三点的阳光被精密的百叶窗分割成均匀细长的金条,铺洒在徐弘谦宽大而昂贵的金丝楠木桌面上。每一道光束里,尘埃都呈现出无规律的金色舞蹈。徐弘谦的指尖正点着桌上厚厚的一叠报告,眉头锁着的是上周一家区域性银行的收购阻力评估——那是战略总监苏若仪主导的项目,此刻正需要他做关键决策。

笃、笃、笃。

三下节奏清晰、力度适中的敲门声响起。这声音徐弘谦很熟悉,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穿透力。请进。他头也没抬,声音低沉。

门无声地滑开。苏若仪走了进来,步履从容,鞋尖点地,在吸音极佳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藏青色的双排扣西装裙,裁剪得宛如第二层皮肤,利落而锐利地勾勒出她紧致纤瘦的身形。内搭的白丝衬衫领口严整,没有一丝多余,却在锁骨下方巧妙地收紧,于专业中透出几分含蓄的力量感。Calzedonia的浅灰色丝袜包裹着线条流畅笔直的小腿,延伸至脚下那双象征地位与审美同时兼具锋利感的Jimmy

Choo裸色尖头细高跟。这身打扮,完美诠释了GLG集团最年轻女性高管的权势美学——低调,昂贵,充满静默的性张力。

她把一个薄薄的文件夹精准地放在徐弘谦面前那片未被文件占据的桌面上。徐总,世德那边收购团队的初步反馈,比上周您关注的阻力报告要乐观一些。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越冷静,带着伦敦政经训练出来的清晰口齿和精准表达,既传递了积极信息,又不带一丝邀功的痕迹。一股清冽中带着暖意的栀子花香悄然弥漫,与办公室原本的冷冽雪松木香形成奇特的融合。这是她的新香,Lelabo

Santal

33,徐弘谦记得她月初提到过——一种非常苏若仪的选择。

徐弘谦的目光终于从复杂的收购条款中抬起。31岁的苏若仪,那张受过英伦风雨洗礼的脸庞线条清晰而年轻,皮肤光洁,眼神沉静,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发髻更增添了几分超越年龄的沉毅。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而过,掠过清冷的下颌线,在那一抹藏青色包裹的曲线处极短暂地停留——那零点几秒的失神,是亲密关系投射在职业场域中无法完全抹去的涟漪。

嗯,看到了。他应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是将指尖那份略显沉重的报告轻轻推到一边,放这儿吧。这句放这儿吧更像是对那反馈表示知道了,而非对她辛劳的正式肯定。但十一个月来形成的微妙默契,足以让她捕捉到那一声嗯里被迅速压下的、一丝介于欣赏与安抚之间的暖意。

苏若仪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细微、职业,是她应对所有上下级关系的标准表情。她准备退后离开,目光习惯性地从桌面滑开——作为掌握着集团关键战略方向的总监,她深知眼神在老板桌面过多流连不合时宜,这是一种他们用无数深夜在项目作战室、或是郊区精品酒店露台共饮Malbec后磨合出的、心照不宣的界限。

可是,就在视线行将收束的瞬间,一点冰冷突兀的金属反光,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瞳孔。

在徐弘谦办公桌的笔筒里——此刻,竟多出一支截然不同的笔。瘦削,冰冷,金属外壳泛着一股工业电子产品的廉价感,极简到只剩下功能性线条……

女人的直觉告诉苏若仪,这支笔像一个异次元的闯入者,突兀地躺在那些沉淀着权力与审美的深色木质、皮革与贵金属之间,格格不入得令人心悸。它不像书写工具,更像是……某种精心伪装的、带着窥视目的的冰冷机器,或许有偷录功能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失控地撞击了一下,震得肋骨隐隐发麻。

苏若仪的身体反应如同被输入了精密指令的机器。前进的步幅没有丝毫紊乱,落足点依旧精确。目光在那支异形笔上停留的时间甚至不超过捕捉一片灰尘的瞬间,就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静物,自然而流畅地移开。她的左手却已经做出了动作——无比熟稔地,如同无数次在紧张的并购会议间隙传递文件副本那样,指尖精准地探向桌角另一叠待签文件中最上面一份,轻轻捏住那份市场部月度绩效报告的副本边缘,稳稳地抽了出来。

另外徐总,下午的执委会前,市场部张总想再和我过一下这份绩效反馈的细节,副本我就先带走了。她的声音,依旧是战略总监苏若仪特有的那种平稳、清晰、不带任何情感修饰的陈述,理由充分且与工作紧密相关。

徐弘谦的注意力似乎正陷在世德收购案的几个关键数据里,闻言只含糊地唔了一声,头都未抬,甚至没注意到她指尖那份无关痛痒的副本。

厚重的胡桃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瞬间隔断了那片被阳光和权力浸透的空间,以及那个埋首文件、对近在咫尺的冰冷陷阱毫无所觉的男人。走廊的寂静吞噬了她的脚步声,苏若仪的背脊笔直,下颌微抬,步伐节奏精确得像用标尺测量过。她依旧是那个令人侧目的31岁海归战略总监,行走在GLG集团心脏地带的一道干练风景。

只有那张被她捏在指间的、薄薄一页A4纸副本的边缘,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卷曲变形,在她修剪整齐的指甲下勒出清晰的白色印痕。

那支笔……

它躺在那里的姿态,不是意外跌落,更像一个精准投放的诱饵,一个赤裸裸的、带着挑衅意味的警告标记。那劣质的科技感外壳,那刺目的冷光,那种与徐弘谦个人品位和这张权力象征之桌氛围背道而驰的廉价气息……都在无声地尖叫着同一个事实——它绝非徐弘谦之物,也绝非哪个粗心的秘书或保洁能随意摆放的位置!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那个答案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她急速运转的大脑核心。

林晓静—徐总的妻子。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沉寂许久的、铁锈般的腐朽感,以及被暗中窥伺、如芒在背的冰冷恐惧,轰然在她脑际炸裂开来。

十一个月……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细微的异样感,被刻意解读成的工作忙碌带来的神经质。原来并非错觉。那个女人,那个隐身在徐弘谦贤妻光环之后的女人,终于不再是温和的表象了。反扑已经开始。而且,远比苏若仪预想的要大胆、更嚣张——直接把手伸到了徐弘谦的办公桌核心区域!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林晓静已经锁定了目标意味着在GLG集团这幢看似壁垒森严的大楼里,在那一个个挂着高管头衔的人群中,已经有了内鬼

接近一年小心翼翼的周旋、用专业能力筑起的铜墙铁壁……在这一刻,被一支冰冷陌生的、极可能带着录音录像功能的间谍笔,轻易地凿开了一道裂缝,寒意刺骨。

二、

城市的光晕在高档公寓宽大的落地窗外缓慢流淌,霓虹灯牌变幻的颜色被擦拭得透亮的玻璃过滤后,只剩下混沌模糊的光块。房间里没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意大利进口的落地灯散发着微弱暧昧的暖黄光晕,像一枚熟透的杏子坠落在这片昂贵空间的边缘。

苏若仪站在窗前,背对着光,整个身影几乎融化在深沉的暮色里。她已经换下了那身象征权势的藏青色战袍,此刻只是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开衫,随意裹在身上,衬得皮肤越发冷白。长卷发松散地垂在肩后,侧脸在昏暗中绷出利落的线条。

身后,浴室门轻响,徐弘谦擦着头发走出来。温热的水汽和他身上沐浴露清爽的雪松气息弥散开。他穿着简单的丝质睡袍,带着松弛下来的疲惫。

没开灯他走到吧台边,熟稔地拿起一瓶麦卡伦单一麦芽,冰块在杯中清脆地撞击。

刚在想事情。苏若仪转过身,声音里没有了白日里的清越,只剩下一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质地。她走向吧台对面的高脚椅,姿态优雅地坐下,那双Calzedonia丝袜已不见踪影,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纤细的踝骨像某种精致器物的接口。

徐弘谦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给她。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折射着窗外的流光。并购案后续确实会有些细节处理起来烦人。他扯松了睡袍领口,似乎认为她的沉默源于工作压力。

苏若仪没去碰酒杯。她抬起眼,目光直接钉在徐弘谦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不是并购案的事。

她将那份被捏得边缘有些发软的市场部月度绩效报告副本,轻轻推到吧台中间。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下午在你的办公桌上,除了这份报告,还有别的。

徐弘谦端杯子的手微微一顿,杯中的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显然没理解她的意思,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耐烦:什么别的我桌上东西太多。

一支笔。苏若仪截断他可能的推诿,一支磨砂金属外壳、极简设计、带点廉价科技感的笔。就在你常用的那支万宝龙旁边。她精准地描述着那件异物的每一个特征,每一个能唤起他记忆的细节,那东西,不是你的。至少,不是你会买的风格。

徐弘谦的眉头猛地蹙紧。他放下酒杯,金属杯底落在石英台面上,发出沉闷一响。他仔细地看着苏若仪的眼睛,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在开玩笑。但她眼中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深潭。记忆片段闪回——下午似乎确实瞥见一点不协调的银色,当时只当是秘书临时放错了某个配件……可现在被苏若仪如此清晰地指出……

他猛地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可怕意味,身体瞬间绷紧。

录音笔针孔!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八度,带着被入侵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镜头和拾音器贴在自己身上的错觉。

可能性超过80%。苏若仪的语气斩钉截铁,如同在做风险评估,目标明确,指向你的办公桌核心区域,放置者并不担心会被立刻清理掉或者被你识破。她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这意味着什么,徐弘谦

她没用尊称,名字被清晰地念出来,带着一种冷静的质问。

徐弘谦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中变得难看至极。见鬼了!他烦躁地低吼一声,手指用力按在太阳穴上,像是在压制突如其来的巨大头痛,你是说……晓静她怎么敢!

她当然敢。苏若仪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而且她不是临时起意。这支笔出现在那里,意味着几件事:第一,林晓静确信有值得她深入调查的问题存在,对象就是你和我。你的办公室日常管理和清洁流程存在巨大漏洞。第二,她端起酒杯,没有喝,只是看着杯壁折射的光,声音愈发冷静,你身边,公司里面,有她的眼睛。一个能避开你的助理、避开总裁办秘书、甚至避开打扫时间表,精准地把东西放在不容易引起你警惕、但又足以覆盖高频交流区域的人。

她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否则,你告诉我,那支笔是怎么飞到你桌子上的

徐弘谦被她冰冷的视线和无情逻辑迫得无话可说,一股巨大的烦躁和某种被冒犯的暴怒在胸腔里冲撞。他端起面前的威士忌,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查!立刻查,要真有内鬼,必须把这个吃里扒外的……

不行!苏若仪断然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灯光映在她眼底,没有丝毫波动。立刻查,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不说,林晓静会第一时间知道我们发现了。她在公司里或许还不只一双眼睛。她轻轻放下酒杯,这支笔暴露本身,也可能她下的第一步棋。或许她在试探我们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