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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残梦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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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七岁的程无咎跪在火里。

不是跪在灰烬上,而是真真正正地跪在燃烧的梁木之间。热浪舔舐着他的后颈,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皮肉,但他不敢动。主院的屋脊塌了一半,横梁压住母亲的胸口,她的眼睛还睁着,映着跳动的火焰,像是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灯。

“娘……”他声音哑得不像孩子,更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鬼。

没有回应。

他抓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棍,去撬那根梁。木头太重,他身子一歪,脸撞进灰堆里。呛咳中,他吐出一口黑血,又爬起来,换左手继续撬。撬不动。再撬,木棍断了。

他扑过去,用牙齿咬住母亲的衣角,一点点拖。布料撕开的声音混在火舌爆裂声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可母亲的手忽然动了——很轻,像风吹过枯叶。

她醒了。

程无咎的眼泪砸在她脸上,滚烫。

“剑……”母亲的声音比烟还薄,“拿着……活下去……别回头。”

她从怀中掏出一截断刃,塞进他手里。剑身残缺,缺口处刻着一个“程”字,边缘被火燎得发黑。他来不及问,只觉掌心一暖,仿佛握住了最后一丝活气。

母亲的手垂了下去。

他没松口,仍咬着那片破布,仿佛只要不松,她就不会走。

火势猛地一涨,整座主院轰然倾塌。一道黑影站在院门石狮旁,袍角翻飞,隐约绣着半片燃烧的枫叶。那人抬手,火舌顺着廊柱疯窜,将最后一丝凉意吞噬殆尽。

程无咎看见了。

火光映在断剑刃面,照出那人半张脸——冷、静、无悲无喜。

然后,黑影转身,走入浓烟,再未回头。

他不知道那是谁。

他只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三昼夜,他在尸堆里爬行。

庄中三百七十二口人,尽数焚杀。有的尸体焦如炭块,有的则肿胀溃烂,夜里发出咕噜声,像是肚子里还活着什么东西。他爬过厨房、后院、马厩,每遇一具尸,便轻唤一声“娘”,再用断剑轻轻覆上其面。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葬礼。

舌尖被咬破,血腥味让他保持清醒。他以断剑划地为记,免得在迷宫般的废墟中打转。手指早已磨烂,血混着腐液,黏在剑柄上,干了又裂,裂了又干。

子时,月出。

他爬到后院枯井旁,忽然停住。

右眉至耳际的胎记,竟在月光下泛出暗红,像是皮下有火在烧。他伸手去摸,烫得缩回。

“娘?”他听见声音,回头。

一具焦尸歪在墙角,头颅半塌,眼眶空洞。

他爬过去,唤:“娘?”

尸不动。

他用剑覆其面,继续爬。

断剑始终贴在胸口,微温,像心跳。

第四日清晨,商队路过铸剑山庄。

领头的老镖师姓陆,三十岁前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惨事,可眼前这一幕,仍让他勒住马缰,久久未语。

庄门石阶上,坐着个孩子。

浑身焦黑,衣不蔽体,怀里死死抱着一截断剑。双眼浑浊,却瞪得极大,像是怕一闭眼,东西就会消失。雨水开始落下,混着血水从石阶蜿蜒而下,像一条红蛇。

“还有气!”脚夫掀开孩子眼皮,“这都能活下来?”

老镖师下马,探其鼻息,果然一丝微弱热气。他挥手:“抬上板车,送医馆。”

脚夫去抱他,手却滑向那断剑。

“这剑……留个念想?”

话音未落,那孩子猛然反手,断剑刺入其掌心!

血飙出,混着雨水溅在脚夫脸上。孩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死不松手。

“疯了!这小崽子疯了!”脚夫甩手,掌心血流如注。

老镖师皱眉,喝止:“住手!他是伤者,不是野狗!”

他亲自上前,将孩子抱起。触手轻得吓人,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就在掀开残衣刹那,他目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