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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外卖,换来的却是你一句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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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我靠在电动车的把手上,风吹过来,带着冬末的凉意,手机屏幕的光却刺得我眼睛发痛。那行字像一根根冰针,扎进我早已麻木的心口——冰凉、尖锐,却又让人清醒得可怕。

恩这个字,在我脑子里反复回荡。它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一点点割开旧伤,把早已结痂的地方再次剥开。那是我六年来所有的付出,被她浓缩成两个字的笼统感激。我不想要她的恩,我只想要从前那种笨拙又温热的爱。

我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空的,只有一张捏皱的铝箔纸,硌得手心生疼。指尖一阵发麻,像是在提醒我,今天不会有任何安慰。手机又震了一下,新消息接踵而至。

我现在研究生学历,目前一个月一万八,后面还会涨。你才高中学历,每个月累死累活才赚八千。

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呼吸变得沉重。八千块——在她的世界里,也许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数字,只够付两个月房租。可在我这里,那是从清晨的第一单送到深夜的最后一单,是在烈日下被晒到脱水、在暴雨里被淋到发抖,是一滴一滴汗水,和一次一次强撑着笑容的结果。

我算过账——六年里,几乎全年无休,总共送了将近四万五千单外卖。摔碎过三十七个餐盘,被车撞过两次,住院的钱够买一辆新电动车。这些数字她从没问过,就像她不知道,我在送外卖的间隙,偷偷报了成人高考。教材沾着油渍、边角翘起,像是经历过风雨的船帆,但我依旧每晚看到凌晨,只因为想追上她的脚步。

我记得一个夏天,正午的太阳像一颗巨大的火球烤着柏油马路,空气像烧开的水一样在颤动。我在没有一丝阴凉的十字路口等红灯,距离送达只剩三分钟,红灯却像被卡住的时钟。那一刻,我的眼前全是倒计时数字在闪。冲到客户家门口时,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么热的天,你送个外卖都送不好,还能干什么我低着头,没解释——心里却在想,如果我能多读几年书,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用这种眼神看我。

上周朋友聚会,当年一起在小饭馆跑腿的老王,现在已经开了连锁餐馆。他递过一瓶啤酒,拍着我肩膀说:兄弟,你这是图啥啊她早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你还在泥里打滚。我没答,只看着手机屏幕里林雅的照片——她穿着硕士服,笑得明媚,站在我永远够不着的地方。

我想起六年前那个冬天,她在路灯下冻得直跺脚,对我说我养你的时候,那眼神那么笃定。那句话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所有黑暗的日子。那时的我真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换来一个并肩的未来。

我把手机塞进口袋,震动还在持续,像心脏被人反复捏紧。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我把刚领的第一个月工资递给她,手上还带着饭菜的油香,她接过时,眼里有我能读懂的感激和依赖。可是现在,这些曾经的温热,都成了她口中的恩情,成了我们之间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我后悔的不是这六年的辛苦,而是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努力,真的能抵得过现实的重量。

第五章

好……我知道了,别说了。

这几个字我输了又删,删了又输,指尖在屏幕上颤抖着滑动,仿佛连手机的玻璃都在发凉。最终,我还是按下了发送键。那一瞬间,就像有人在我胸口凿开了一个洞,寒风顺着裂缝呼啸而入,把心里的最后一点温度都带走。

我靠着电动车站在路边,耳边是晚高峰的喇叭声和刹车声,乱糟糟地撞进我的耳膜。车筐里放着一盒草莓,两个已经被压烂了,汁水渗进塑料盒底,把纸盒边缘染成深红色。它们是我早上路过菜市场时特意买的——她以前总说草莓是贵东西,一次都舍不得买。我站在摊位前,挑了半天,想着晚上送过去,她肯定会笑着说哥,你自己也吃啊。可这些话,终究没机会听到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上个月的一个下午。她穿着一双细高跟,站在写字楼门口和同事说笑,神情轻松。我在马路对面骑着电动车停下,看着她,突然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来往的车流,而是六年时光、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是两个已经走向不同轨迹的世界。

那天晚上,她给我发来一条消息:哥,我升职了。

我回了个恭喜,简单到连标点都显得多余。没告诉她的是,那天我刚刚被一辆急转弯的小轿车撞倒,膝盖肿得像个馒头,裤腿上全是灰。可我还是咬着牙,把当天的二十多单送完,回家时已是凌晨。屋里一片黑,我蹲在洗手间冲洗着伤口,水混着血流进地漏里,发出细小的漩涡声。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狼狈,因为在我心里,我一直是那个可以为她挡风遮雨的哥,而不是需要被同情的可怜人。

我抬头看向天空,夕阳像泼了火的墨,把云彩染成血红色。那颜色浓烈而压抑,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翻滚、刺眼,却也无处宣泄。

我掏出手机,翻开我们的聊天记录。屏幕上,从一开始密密麻麻的嘘寒问暖,到后来只剩下零星的简短回复,再到如今冰冷得像自动回复的客套话。时间仿佛一只无声的手,把我们之间的热度一点点剥走。

我想起她刚上大学那会儿,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发语音,跟我分享她一天的趣事——和同学去夜跑,在操场上看星星,第一次弹出完整的吉他曲。她的声音轻快得像风铃,我坐在外卖站的休息椅上,一边啃着冷掉的包子,一边笑着听。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付出都值,因为在她的笑声里,我看到了未来的模样。

可后来,她的消息越来越少。有时隔两三天才回一句嗯好,有时干脆已读不回。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每天最大的期待,只是盯着手机屏幕,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头像闪动。

路边的路灯亮了,光线打在我的手上,映出细密的裂纹——我才发现,不止膝盖,连双手的皮肤也粗糙得不像二十多岁的样子。六年时间,我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围着供她读书这个目标一刻不敢停。现在突然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像被抽空了动力,连下一步该往哪走都不知道。

路灯的光被泪水晕开成一团,我才发现自己在哭。后视镜里的自己,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鬓角甚至冒出几根白发。这六年,我像个陀螺,围着供她读书这个目标不停旋转。突然停下来,我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我盯着她的最后一条消息,心口空得像被掏走了什么。六年的日夜、几万单外卖、无数次咬牙撑过去的瞬间,像潮水一样退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礁石,割得我遍体鳞伤。

我没删消息,但我明白——有些人走远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六章

手机屏幕亮了——是她的来电。

我接起来,还没出声,就听见那句话: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这次换我来养你。让我养你一个六年,两个六年,五个六年,甚至十个六年。

手机从我手里滑落,砸进水洼里,溅起一圈细小的水花。那一刻,我怔住了——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把我整个人劈开。

我扑过去捞起它,水顺着指缝滴落,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我怎么按电源键,它都没有反应,像我那颗刚刚停止跳动的心。

雨水混着温热的液体流进嘴里,咸得发苦。她的声音却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炸弹,把我胸腔震得生疼——原来,我以为的决绝和背叛,只是她心疼我的另一种方式。

原来,她一直记得那个雨夜,拍着胸口说我供你的傻小子。

她说的层次,不是学历,不是金钱,而是我自己套在身上的枷锁。

她说的不合适,不是因为她变了,而是她想让我停下,卸下六年来的重担,去过只属于我的生活。

那串1.8万和八千的数字,不是嘲讽,而是她证明自己有能力反过来照顾我,去兑现当年那句我养你的承诺。

远处传来新订单的提示音,我抹了一把脸,忽然笑了。原来,这些年压在我心底的委屈和不甘,在她这句话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推着没电的电动车往回走,口袋里的成人高考准考证硌着胸口,像在提醒我——我的路,还没走完。风声里,我仿佛又听见了她当年的声音,清脆而坚定:等我毕业,就换我赚钱养你。

这一次,我信了。

我低头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仿佛看见了未来的光——那不是一个人在黑夜里追逐的微弱星火,而是两个人并肩走向的、照亮前方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