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接通后,是那个穿黑西装的声音:赵总说,感谢您的‘成全’,他的慈善模范称号下来了,税务那边的事也压下去了。
电话挂断的瞬间,我看见窗外的夕阳正往下沉,像块烧红的铁,一点点沉进灰蒙蒙的楼群里。
红木柜台后的老太太,此刻正把我的那份合同放进铁皮柜。
柜子里摆满了类似的合同,每份上面都贴着照片,有工人,有保洁,有学生,全是些看起来就很老实的面孔。
她拿起赵天宇的偷税漏税调查报告,在上面盖了个章,章文是善报抵消。
而我口袋里的银行卡,还在发烫,像揣着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烙铁。
原来有些善良,从一开始就被标好了价,等着被更有钱的人买走。
而我们这些卖的,还以为自己赚了。
母亲从手术室出来时,麻药还没退。
我趴在病床边数她的呼吸,每一次起伏都像踩在棉花上,生怕下一秒就断了。
护士来换吊瓶,看见我眼底的血丝,递来颗薄荷糖:你妈命硬,肿瘤切得干净。
我把糖含在嘴里,凉丝丝的劲儿窜到天灵盖,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第三天清晨,我去食堂买粥,路过护士站时听见两个护士聊天。
某集团捐了咱们科一台新仪器,赵总亲自送来的。
就是那个上新闻的慈善家听说他小时候被人救过,现在特别热衷公益。
我端着粥的手顿了顿,粥汤晃出来烫在虎口,没觉得疼。
回到病房,电视里正在重播颁奖礼。
赵天宇穿着定制西装,胸前别着朵白玫瑰,正和一个穿中山装的领导握手。
我常说,人要懂得感恩。他对着话筒笑,眼角的褶子都透着精明,当年救我的那位恩人,我到现在都没找到。但我相信,善有善报,就像这台仪器,能救更多人。
镜头扫过台下,张老太坐在第一排,手里摇着把檀香扇,扇面上画着个笑眯眯的寿星。
母亲醒了,指着电视说:这小伙子看着面善。
我把粥吹凉了递过去,没敢接话。
后脑勺的疤又开始疼,像有根针在里面钻。
那天从典当行出来时,我摸过那块疤,结痂的地方软乎乎的,像少了块骨头。
第七天,医院催缴后续化疗费。
单子上的数字比上次少了一半,却照样能压垮我。
我蹲在楼梯间抽烟,手机弹出条推送,是赵天宇的采访。
我打算成立一个‘感恩基金’,专门资助像我恩人那样的好人。他对着镜头举杯,只要是行善事的人,都能申请援助。
下面的评论刷得飞快,全是赵总好人正能量。
我鬼使神差地打了基金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甜美的女声,听完我的叙述,沉默了三秒: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证明您救过赵总
当时河边有个卖冰棍的大爷看见的!
我们联系过那位大爷了,他说不记得有这回事。女声的语气冷了下来,最近总有人冒充恩人骗资助,您要是再骚扰,我们就报警了。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像重锤砸在我耳朵上。
我冲到某集团楼下,门卫室的保安斜着眼打量我:赵总不在。
我是他恩人,我有急事找他!
保安嗤笑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每天来认亲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有本事你飞上去啊
他掏出对讲机喊:门口有个疯子,赶远点!
两个穿黑制服的人架着我的胳膊往外拖,我挣扎着看见赵天宇的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
车窗降着,他正低头跟副驾的人说笑,手腕上的金表晃得人睁不开眼。
赵天宇!我扯开嗓子喊,我是当年救你的人!
他好像没听见,车径直开出大门,轮胎碾过我掉在地上的烟盒。
我瘫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车尾灯钻进车流,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下午。
护城河的水腥得发臭,那孩子在水里扑腾,喊着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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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下去把他托上岸,自己被漩涡卷出去老远,醒来时躺在河滩上,浑身是泥。
那孩子早就没影了,只留下一只蓝色的塑料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