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我本是天河畔一只无忧无虑的青牛精，每日只需低头啃食那些沾了仙露的水草，偶尔抬头看看天河里游动的星鱼。那时的生活简单而纯粹，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雨季时水草长得太老，嚼起来有些费劲。
啧啧，这头青牛倒是生得俊俏。那日太上老君捋着白须站在我面前时，我还以为他是来采水草炼丹的，毛色青翠如玉，四蹄稳健如松，正合我意。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老君手中拂尘一挥，一道金光便将我笼罩。待光芒散去，我脖颈上已多了一个紫金铃铛，随着我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今日起，你便是老道的坐骑了。老君笑眯眯地说，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这样，我从天河畔一只自由自在的牛精，摇身一变成了太上老君的坐骑。初入兜率宫时，我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那终日燃烧的八卦炉，飘散在空中的丹香，来来往往的仙童仙女。我以为自己踏上了通天之路，却不知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
喂，新来的！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用长喙戳了戳我的背，你是老君新收的坐骑?怎么呆头呆脑的?
我老实地点点头：小妖青牛，见过仙鹤大人。
噗——仙鹤发出一声嗤笑，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在这儿我们都是坐骑。不过嘛...它傲慢地昂起头，我可是南极仙翁的坐骑，比你这种没背景的强多了。
这样的对话在初入天庭的日子里屡见不鲜。麒麟、仙鹿、青鸾...每个坐骑都有自己的靠山，而我不过是老君一时兴起收来的青牛精罢了。
三百年过去了，我依然只是老君的坐骑，连个最低等的仙职都没混上。与我同期被带上天庭的仙鹤早已得了凌霄殿前引路使的职位，就连那只总爱偷懒的火麒麟也混了个丹室守门将的闲差。
青牛啊，不是老道不提拔你。老君每次见我欲言又止的模样都会这么说，只是天庭规矩森严，你修为尚浅，又无甚功劳...
我知道这是推托之词。真正的原因是我不像其他精怪那样懂得讨好上司。仙鹤每月都给南极仙翁送天河星砂，火麒麟更是把自家洞府的灵果全献给了主人。而我呢?除了老实本分地当坐骑，什么也不会。
兜率宫的小道童们常私下议论：那青牛精真是傻得可爱，上次王母娘娘开蟠桃会，所有坐骑都趁机巴结各路仙家，就它老老实实站在老君身后，连口仙酒都不敢讨要。
我的修炼资源也少得可怜。老君炼制的丹药从不会赏赐给我，我只能趁打扫丹房时，偷偷舔食那些掉在地上的渣滓。那些被仙家们视为废物的丹渣，对我来说却是难得的补品。
又在偷吃丹渣?金角童子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差点把舌头卷进丹炉里，老君说了，这些渣滓要收集起来做药引的，你这畜生怎么总不长记性！
我慌忙退后几步，低头认错：童子恕罪，小的一时嘴馋...
嘴馋?银角童子闻声赶来，与兄长一左一右围住我，你这孽畜可知这些丹渣能炼多少低阶仙丹?老君仁慈不与你计较，你倒越发猖狂了！
我垂着头不敢反驳，任由两个童子数落。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卑贱如蝼蚁，连吃口丹渣都是僭越。
行了行了。老君的声音从内室传来，青牛跟随我多年，吃些丹渣无伤大雅。金角银角，今日的丹药该出炉了。
两个童子这才放过我，匆匆去侍奉老君。我长舒一口气，却听到老君又补充道：不过青牛啊，近日我要炼制九转金丹，丹房重地，你且在外院候着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九转金丹千年才炼一炉，其渣滓蕴含的灵力足够我修行百年。如今连这点希望也被剥夺了。
那夜，我趴在兜率宫外院的石板上，望着天庭璀璨的星河发呆。忽然一阵异香飘来，我循着气味找去，发现是从丹房后窗飘出的——老君又在开炉取丹了。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透过窗缝看到老君正将九颗金光闪闪的丹药装入紫金葫芦。炉底还残留着些许丹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次九转金丹已成，明日便献给玉帝。老君对两个童子说，你二人切记看好丹房，连一粒渣滓也不得遗失。
弟子明白。金角银角齐声应道。
待老君离去，银角童子小声问：兄长，这些丹渣如何处理?老君说不能遗失...
金角童子笑道：自然是照老规矩，咱们分了。反正老君只要丹药，这些渣滓他从不过问。
我听得心头火起。原来我小心翼翼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随意分配的零嘴！
第二日清晨，老君召集兜率宫上下宣布：九转金丹已献予玉帝，玉帝大悦，赐我兜率宫上下各升半阶。另，为防丹药外流，即日起丹房严加看管，连丹渣也需登记造册。
众仙童欢呼雀跃，只有我如坠冰窟。这意味着我连最后的修炼资源也被切断了。
什么?让我下界去抓唐僧?我牛眼瞪得溜圆，四蹄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撞翻老君的炼丹架，老君明鉴，小神这点微末道行，连孙悟空一根毫毛都伤不了，下去不就是送死吗?
太上老君捋着雪白长须，脸上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可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青牛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为兜率宫做些贡献了。西天取经乃是大功德，各方都要分一杯羹...
可、可是...我结结巴巴地说，牛尾巴紧张地甩来甩去，那孙悟空大闹天宫时十万天兵都拿他不住，我...我连个正经仙职都没有...
老君的笑容淡了几分，拂尘轻轻一甩，我脖子上的紫金铃铛立刻收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咳咳...老君饶命...我痛苦地跪倒在地。
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吗?老君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兜率宫外的寒星，金角银角那两个孽障偷吃丹药的事，你真当我不知道?
我浑身一颤，想起那夜偷看到两个童子分食丹渣的场景。
老君俯下身，在我耳边低语：你吃了三百年丹渣，修为也该有些长进了。这次下界，做好了回来我赏你个仙职；做不好...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就永远在下界当个妖怪吧。
我瘫坐在地上，牛角抵着冰冷的玉砖，终于明白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安排。天庭里谁不知道取经路上那些妖怪大多是天上的坐骑、童子?这分明是各方势力在分功德！
小神...遵命。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老君立刻又恢复了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威胁从未发生过。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白森森的圈子，上面刻满了晦涩难懂的道纹。
此乃金刚镯，当年就是用这个击倒了那猴头。老君将镯子递给我，你且记好：只需念收字诀，任他什么兵器法宝都能收来；念放字诀便可放出伤人。不过...
他忽然严肃起来：切记不可伤唐僧性命！吓唬吓唬，做做样子便可。若伤了他一根毫毛...老君没说完，但我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我战战兢兢地用鼻子接过金刚琢——说来惭愧，修炼这么多年，我连化形都不完全，牛鼻子还是原样——那圈子一碰到我的角就自动缩小，套在了我的右角根部。
去吧，在金兜山等着便是。老君挥了挥拂尘，记住，若有人问起，这金刚琢是你偷的。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座荒山野岭之中。四周古木参天，怪石嶙峋，远处传来阵阵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