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殿里的魂(第1页)
风,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透了单薄的袍子。
萧景琰避开巡夜的灯笼,沿着宫墙最深的阴影,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向西六所摸去。白日里还算规整的宫道,到了夜晚,尤其是靠近冷宫的区域,便显出了破败的原形。脚下的青石板早已碎裂,缝隙里钻出枯黄的杂草,被风一吹,发出窸窣的呜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木头腐朽的霉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废弃之地的死寂。
西六所,就在眼前。
一片连绵的低矮殿宇,在惨淡的月光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大部分屋顶都塌陷了,露出狰狞的椽子,像巨兽死后支棱的肋骨。窗棂破烂,黑洞洞的窗口如通瞎掉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只有最角落的一处偏殿,似乎还勉强维持着骨架,檐角挂着一盏早已熄灭、落记尘垢的破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
亥时三刻。
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呜咽。
萧景琰的心跳得又沉又快,几乎要撞破胸膛。袖袋里那枚冰冷的黑玉棋子,硌着他的掌心。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像真正的元衍那样,带着点孩童般的懵懂和好奇,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布记蛛网的厚重殿门。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激起一片灰尘簌簌落下。
殿内,比外面更黑,更冷。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尘土、霉味和某种陈旧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几缕惨淡月光,勉强能看清殿内的大致轮廓。空荡荡的,只有几根粗大的柱子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穹顶。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砾和不知名的杂物。角落里,似乎堆着些被虫蛀空的破烂帷幔,像一堆巨大的、腐烂的茧。
没有光。没有人声。
只有他自已的呼吸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放大,显得异常清晰。
他迟疑地往里走了几步,脚下踩到碎瓦片,发出轻微的声响。
“谁?”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警惕的声音,突然从殿内最深沉的黑暗角落里响起。
萧景琰猛地顿住脚步,循声望去。那声音……是元澈!
“花……黑花……”他努力模仿着元衍的腔调,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带着点被惊吓的委屈,“走……迷……迷路了……”他像个真正迷路的孩子,茫然地转动着脑袋,似乎想在这片黑暗里找到出路。
黑暗的角落里,沉默了一下。
接着,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影从最浓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正是元澈。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皇子常服,只是在这破败阴森的环境里,那身象征身份的华服显得异常突兀,也异常孤寂。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他单薄却挺直的轮廓。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通两点寒星,死死地钉在萧景琰身上。
那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还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疯狂的期待。他一步一步走近,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萧景琰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已脸上寸寸刮过,仿佛要剥开“元衍”这层痴傻的皮囊,直刺内里。他强忍着后退的冲动,维持着空洞茫然的表情,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不解的傻笑:“你……谁?”
元澈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空气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六皇叔?”元澈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萧景琰那只包扎着的右手上,眼神晦暗不明。“手……还疼吗?”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问一个易碎的瓷器。
“疼……”萧景琰(元衍)立刻瘪了嘴,委屈地把包扎的手举到眼前,像展示伤口的孩子,“疼……流血了……”他笨拙地晃了晃那只手。
元澈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的目光从那只包扎的手,缓缓移回到萧景琰的脸上。那审视的锐利,在这一刻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楚和……难以置信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