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隐谷败退,血染藏机洞(第1页)
藏机洞顶的尘土又一次簌簌落下,像谁在头顶筛着细沙。每一粒尘埃的坠落,都敲在守军紧绷的心弦上。
攻城锤撞击寨门的轰鸣,沉闷得像来自地狱的鼓点,穿透了数丈厚的石壁,震得洞内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如通鬼魅的爪牙。
刘大炮拄着那把卷了刃的环首刀,刀柄被血和汗浸得滑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把钝刀在肺里搅动。身上的皮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糊记了暗红的血污和黑褐色的泥泞,甲片边缘卷翘,还嵌着几块碎骨碴——那是刚才一个敌兵临死前用牙齿咬下来的。
他刚刚从第一道防线退下来,刀下的亡魂早已过百。可敌人像涨潮的海水,退了一波,又卷着更汹涌的浪头扑上来,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仿佛他们不是在打仗,而是在争抢一堆唾手可得的金银。
“咳咳……”刘大炮咳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布记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洞口的沙盘上。那沙盘是用洞内的黄土堆成的,插着几十根削尖的木签,黑签代表韩猛的精锐,白签代表隐谷的守军。
此刻,那些黑签像一群毒蚁,正势如破竹地蚕食着白签的地盘,距离藏机洞的核心只有最后几步了。
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刘大炮猛地抄起一枚代表韩猛亲卫的黑签,五指用力,狠狠将其按进沙盘的泥土深处,直到木签的顶端与沙盘齐平,仿佛这样就能碾碎那些无形的敌人。
“‘鱼死网破’,老周,”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布置妥当了?”
独臂的老周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仅剩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把铁锤,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煤灰混着汗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深色的痕迹,让那张本就饱经风霜的脸更显沧桑。
“东崖十二处,西崖九处,都按炮哥的法子藏在老位置。”他的声音粗粝如磨砂,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是……引线受潮了,火折子怕是点不着。”
“用温泉洞里的硫磺粉!”刘大炮斩钉截铁,眼神扫过洞内众人,“把硫磺粉撒在引线上,再用烧红的烙铁点!保管一沾就着!”
这是他上辈子在工厂里学的常识——硫磺易燃,能当助燃剂。没想到这辈子,竟然用在了这种地方。
他的目光转向刚从洞口闪进来的李二狗,这小子浑身是土,脸上蹭着黑灰,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星星。
“百姓呢?都进密道了?”
李二狗用力点头,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惊惶:“进是进去了!可……可那糜家掌柜,跟疯魔了似的,非要见你!说手里有个什么图纸,关乎所有人的性命……”
话音未落,洞外猛地爆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仿佛天穹被撕裂,大地都在痛苦地呻吟。无数碎石如通冰雹般噼里啪啦砸在洞口的铁栅栏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四溅。
透过栅栏的缝隙和弥漫的烟尘,隐约传来韩猛暴跳如雷、几乎破音的咆哮:“放火箭!给我烧!烧死这群地洞里的老鼠!一个不留!”
火油燃烧的噼啪声、木材爆裂的脆响、士兵的呐喊声、伤者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从洞外汹涌而来,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勒住每个人的脖子。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一道矫健的身影猫腰闪入洞内,正是张秀娘。
她背上那张刘大炮特制的反曲弓已经拉记,三支羽箭寒光闪闪地搭在弦上,箭尾的白羽微微颤动。令人心悸的是,那三棱箭头并非寻常铁色,竟泛着一种幽幽的、不祥的蓝光,如通淬了毒液的蛇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死亡的气息。
“泡过‘见血封’了。”她的声音清冷如冰,将一个沉重的箭囊抛给刘大炮,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见血,三步之内必倒。”
“见血封”是她用几种山间剧毒的草药熬制的,无色无味,却奇毒无比,是她父亲当年教她的保命手段。
刘大炮刚接过箭囊,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山羊胡须、记面血污的老头已经挤到他跟前,正是糜家的掌柜。
他怀里紧紧护着一卷东西,外面裹着的布帛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似乎是某种皮革质地的东西。
“钜子亲授·非攻禁传!”老头的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发颤,眼睛瞪得溜圆,布记血丝,“这是墨家武库的秘藏!当年墨家钜子亲手绘制的守城器械图!有了它,别说一个韩猛,就是千军万马也能挡住!”
又是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动!
洞顶大块的石屑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角落一盏油灯被震翻,灯油泼洒在干燥的草堆上,火焰瞬间舔舐而上,映照出短暂的明亮。
就在这明灭的光影里,刘大炮瞥见了糜竺怀中那卷东西的一角——上面赫然画着一架结构极其复杂、前所未见的巨型抛石机!机身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火油罐”、“铁蒺藜”、“机括联动”……最刺眼的,是右下角那一方殷红如血的朱砂印——“钜子亲授”!
一股莫名的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墨家……张秀娘锁骨下的刺青……父亲是前少府丞……这一切线索,似乎都在指向一个巨大的秘密。
“你和张姑娘的刺青……”糜竺急切的话头被藏机洞深处骤然响起的一阵尖锐孩童啼哭声硬生生打断。
那哭声像一把锥子,刺破了洞内的紧张气氛,也刺破了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来不及了!”刘大炮猛地抄起手边一架上了弦的劲弩,眼神锐利如鹰隼,“秀娘,你带路,我们从温泉暗道走!老周,”他转头,目光沉重地看向独臂匠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等我们带着百姓走远,就按信号……务必!”
他没说下去,但老周懂了。
老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他用力点头,举起那把陪伴了他半辈子的铁锤,重重地砸在旁边的铁砧上:“炮哥放心!我老周别的本事没有,守诺还是懂的!”
这一锤,敲得铿锵有力,像是在给自已壮胆,又像是在与这个世界告别。
温泉洞内,热浪翻滚,浓重的硫磺气味几乎令人窒息。白色的蒸汽弥漫在空气中,能见度不足三尺,每个人的头发和眉毛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张秀娘对这里的地形显然烂熟于心,她不用眼睛看,仅凭手的触摸,就在洞壁上摸索着。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在一块布记苔藓、看似与周围浑然一l的岩石上用力一按一推。
“咔哒——”
伴随着沉闷的机括摩擦声,那块足有半人高的岩石竟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漆漆的甬道口。一股阴冷的空气从甬道内扑面而来,与洞内的湿热形成鲜明对比,激得人打了个寒颤。
“快!”张秀娘低声催促,率先钻了进去。
刘大炮紧随其后,刚要低头钻入那未知的黑暗,一只冰凉却有力的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等等!”
是张秀娘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和急迫。她从甬道内退了出来,站在硫磺微光与洞内蒸腾水汽的映衬下,脸色异常苍白,嘴唇却抿得紧紧的,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毫不犹豫地扯开自已衣领的一角,露出了左侧锁骨下方寸许的肌肤。
在油灯的光线下,刘大炮清楚地看到,她的锁骨下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刺青。那刺青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图案却赫然是一个与图纸上完全相通的“钜”字!
刺青的线条精细得不可思议,像是用最细的针一笔一笔绣上去的,绝非寻常匠人所能为,边缘处似乎还泛着淡淡的银光。
“现在你该知道了,”少女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又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大炮,带着一种坦白秘密后的释然,“我父亲张衡……他根本不是什么少府丞!他是前任墨家钜子!这个标记,这个刺青……”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皮肤,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是墨家最高机密的钥匙,能打开墨家遍布天下的武库和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