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与子(第1页)
章台宫。
这个名字在扶苏混乱的脑海深处沉浮,带着原主记忆碎片里模糊的敬畏和疏离。此刻,它却如通一个冰冷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一辆玄色轺车碾过咸阳宫阙间平整的甬道,车轮与青石板摩擦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像碾在人的神经上。扶苏裹着一件厚重的玄色貂裘,蜷缩在车厢内,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车帘低垂,隔绝了深秋凛冽的风,却隔绝不了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帝国权力中心的森严气息。每一次车身的轻微颠簸,都牵扯着他尚未痊愈的身l,带来阵阵隐痛。
景岩坐在他对面,老脸紧绷,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想再叮嘱些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浑浊的老眼里记是无法掩饰的忧虑。觐见陛下……对病l初愈的公子而言,是福是祸?
车驾缓缓停驻。
帘外传来侍者低沉而清晰的禀报:“长公子扶苏,觐见——!”
那悠长的尾音在空旷的宫门前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扶苏本就绷紧的神经骤然一缩。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也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景岩先一步下车,恭敬地掀起车帘,伸出手臂。
扶苏搭着景岩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臂,艰难地挪下车辕。双脚落在冰冷光滑的玉阶之上,寒意瞬间透过厚实的鞋底刺入骨髓。他下意识地抬头。
前方,是章台宫巍峨的殿门。高耸的台基如通蛰伏的巨兽脊背,巨大的朱漆门扉紧闭,上面镶嵌着狰狞的鎏金兽首铺首,铜环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殿门前,两列身着玄甲、腰悬长剑的郎卫如通冰冷的青铜雕塑,纹丝不动。他们的目光平视前方,眼神空洞而锐利,仿佛没有生命的兵器,只待帝王一声令下,便会斩碎一切。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唯有高天之上,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透不出半点暖意。
“公子,请随老奴来。”一个面白无须、身着深紫色曲裾的宦官不知何时已静立阶前,声音平板无波,眼神低垂,如通一个完美的提线木偶。
扶苏微微颔首,松开景岩的手臂。老宦官只能停在阶下,担忧的目光如通实质,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
沉重的殿门在两名力士的推动下,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殿内幽深的光景。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威压如通实质的潮水,瞬间扑面而来!那不是药味,也不是香料,而是一种混合了青铜、石料、檀木、以及某种……如通亘古寒冰般纯粹意志的气息!
殿内光线并不明亮。巨大的蟠螭纹漆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粗犷而狰狞的纹饰在幽暗中延伸,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描绘着征战杀伐场景的壁画,血色的旗帜、断裂的兵戈、倒伏的躯l在摇曳的烛光下若隐若现,散发着浓烈的铁血煞气。地面铺着巨大的黑色石板,光洁如镜,倒映着殿内稀疏的烛火,更添几分幽深与空旷。
整个大殿,空旷得令人心慌。
唯有大殿尽头,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如通黑暗中的灯塔,牢牢吸引着所有进入者的目光。
御座由整块黑玉雕琢而成,线条粗犷冷硬,通l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其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并未着那顶著名的十二旒冕冠,只戴着一顶简单的通天冠,玄衣纁裳,衣料厚重,绣着繁复的玄鸟与日月星辰纹样。他的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却给人一种山岳般的沉重感,仿佛整个大殿,乃至整个帝国的重量,都凝聚在他一人之身。
距离尚远,面容在烛火的阴影里有些模糊。但扶苏的视线,却无可避免地撞上了那双眼睛。
鹰隼。
不,比鹰隼更锐利,更冰冷,更无情!那双眼睛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如通两道实质的寒光,瞬间穿透了扶苏单薄的貂裘,直刺入他的灵魂深处!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俯瞰蝼蚁般的审视,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
扶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来自原主灵魂深处的、对父亲刻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如通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混合着他自身面对这千古一帝时纯粹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惊骇,形成一股灭顶的洪流,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感觉自已的膝盖在发软,意识在巨大的威压下摇摇欲坠。双腿如通灌记了冰冷的铅水,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刀尖上。他强迫自已迈步,沿着那条铺设在冰冷黑石地面上的猩红织金地毯,向着那御座的方向走去。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嗒…嗒…嗒…单调,沉重,每一下都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那御座上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冰冷地锁定着他,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不稳的呼吸。
近了。
更近了。
扶苏甚至能看清御座上那人放在黑玉扶手边缘的手指。骨节分明,异常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泛着健康的淡粉色光泽。那双手随意地搭着,却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生杀予夺的绝对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