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1页)
沈雪家的炕烧得很旺,比凌骨自己那冰凉的土炕暖得多。
沈父靠在被褥上,脸色好了些,只是咳嗽还没停。他面前摆着个掉了漆的木盘,里面放着凌骨送来的獾肉,已经切成了薄片,码得整整齐齐。
“坐。”沈父指了指炕边的小板凳,声音还有点虚。
凌骨没坐,站在炕前,手里攥着那本破旧的识字课本。他不太习惯这种安静的场面,尤其是沈雪还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得她侧脸发红,暖融融的,让他后背的伤疤都不那么疼了。
“听说你想认字?”沈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倒比凌骨那张带疤的脸温和得多,“你爹以前就说,想让你去公社的扫盲班,可惜……”他没再说下去,拿起炕桌上的毛笔,在裁好的糙纸上写了个字:“山”。
“这个字,念‘山’。”沈父指着字,“你每天都在山里转,该认得它。”
凌骨盯着那个字。笔画简单,像三座连在一起的峰,跟野狼谷的轮廓倒真有几分像。他伸出手,想去摸,又猛地缩了回来,手心全是汗。
“别怕,字不咬人。”沈父把纸推到他面前,“你写写看。”
沈雪从灶房端来一碗温水,递给他:“洗手。”
凌骨接过来,把手洗干净,指节上的冻疮被热水烫得有点痒。他拿起沈父递来的毛笔,笔杆很滑,他握得太紧,指节都发白了。
墨是研好的,黑得发亮。他学着沈父的样子,在纸上写下“山”字。可毛笔不听使唤,笔画歪歪扭扭,像条被踩了尾巴的蛇,跟沈父那工整的字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难看。”凌骨把笔往桌上一扔,有点烦躁。他还是觉得握刀顺手,这软乎乎的笔杆子,像团棉花,没一点力气。
“刚开始都这样。”沈父没笑他,拿起笔,在他写的字旁边又写了一个,“你爹说过,打猎要练手稳,写字也一样。你看这竖钩,得像你下套子的绳,又直又狠,才能勾住东西。”
凌骨愣住了。他想起爹教他下套子时说的话:“绳要绷直,钩子要藏在草里,等野兽踩上去,猛地一收,跑都跑不了。”
他重新拿起笔,这次握得轻了些,慢慢写。第二笔竖钩,他特意用力顿了顿,果然比刚才像样多了。
“对喽。”沈父点头,“再写个‘人’字。”
“人”字更简单,一撇一捺,像个张开胳膊的人。凌骨写得快,可撇太短,捺太斜,看着像要栽倒。
“这‘人’啊,得站得稳。”沈父指着字,“你看这撇,是左腿,得扎在土里;这捺,是右腿,得撑住劲,不然风一吹就倒。”他看了凌骨一眼,“就像你在山里,站不稳,就得被狼拖走。”
凌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在雪地里被狼追,就是因为慌了神,差点摔下悬崖。爹当时骂他:“站不稳的猎手,不如回家抱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又写了个“人”字。这次的撇捺都舒展了些,虽然还是不好看,却真的像个站着的人了。
沈雪在旁边看着,小声说:“比刚才好多了。”
凌骨没回头,耳朵却有点热。
那天上午,他只学了三个字:山、人、刀。
沈父说:“这三个字,是你爹让我教你的。他说,你是山里人,手里得有刀,心里得有人。”
凌骨把这三个字记在心里,也记在了那本破旧的课本上。他用刀尖在纸页边缘刻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像在给自己刻下烙印。
从沈雪家出来时,日头已经到头顶了。刘老五家的门紧闭着,听王猎户说,刘老五被撞破了头,躺了两天,醒来就骂,说要让凌骨“好看”。
凌骨没当回事。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按爹的地图,断魂崖西侧有片松林,里面有野猪窝。这个时节的野猪,肉最肥,能换不少粮,还能给沈父补补身子。
他回家取了刺刀和昨天腌好的獾肉干,又把那半块头骨揣进怀里,刚要出门,就看到沈雪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布包。
“我爹说,野猪凶得很,让你带上这个。”沈雪把布包递给她,“是雄黄粉,野猪怕这个。”
凌骨打开布包,里面是黄色的粉末,闻着有点呛。他知道雄黄能驱蛇,没想到还能对付野猪。
“谢谢。”他把布包揣进怀里。
“你小心点。”沈雪看着他,眼睛里有点担心,“要是打不到就算了,早点回来。”
凌骨点点头,转身往断魂崖走。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却觉得心里亮堂得很,比怀里的雄黄粉还暖。
松林在断魂崖西侧的山坳里,比地图上标的更隐蔽。凌骨趴在一块巨石后面,盯着前面的雪地上——一串很大的蹄印,深陷在雪里,边缘还沾着松针,是野猪的,而且是头大公猪。
他摸了摸怀里的雄黄粉,又握紧了刺刀。打野猪不能像对付狼那样硬拼,这东西皮糙肉厚,獠牙能挑开人的肚子,得用巧劲。
他顺着蹄印往前摸,走了约莫半里地,看到了野猪窝——在一棵老松树下,用松针和干草铺成的,很大,能躺下一头牛。窝是空的,看来公猪出去觅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