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页)
1955年的雪,下得比野狼谷的任何一年都要疯。
凌骨蜷缩在漏风的土坯房里,怀里揣着半块头骨。骨头被冻得硬邦邦的,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是三天前他在断魂崖下刨出来的——那是他爹凌山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门“吱呀”响了一声,灌进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凌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他没抬头,只是把怀里的头骨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哟,这不是凌家那小崽子吗?还没死呢?”
粗嘎的笑声撞在墙上,弹回来,刺得人耳朵疼。是靠山屯的刘老五,身后跟着两个汉子,手里都拎着麻袋,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装着不少东西。
凌骨抬起头。他今年十二岁,身量还没长开,瘦得像根柴火,只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野狼谷深处的冰潭,盯着人看时,能让人后背发毛。左脸上三道疤从眉骨延伸到嘴角,是去年被饿狗扑咬时留下的,结了痂,又被冻裂,渗着血丝,看着格外狰狞。
“你爹那杆老猎枪呢?”刘老五蹲下来,用脚踢了踢凌骨身边的破木箱,“交出来,爷们还能给你留口吃的。”
凌骨没说话,只是往墙角缩了缩。猎枪被他藏在炕洞里了,那是爹留下的唯一能用的东西,比他的命还金贵。
“跟这小兔崽子废什么话!”旁边的汉子不耐烦了,伸手就去掀凌骨怀里的东西,“我听说他爹死的时候,怀里揣着块金子……”
手还没碰到凌骨,就被他猛地打开。凌骨像只被惹急的小兽,咧开嘴,露出尖尖的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怀里的头骨被他死死按在胸口。
“嘿,这崽子还敢咬人?”那汉子火了,扬手就要打。
“等等。”刘老五拦住他,盯着凌骨怀里的东西,突然笑了,“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他爹那点骨头渣子。凌骨,你爹都被黑瞎子啃得只剩这点了,留着也没用,不如给爷们烧了,还能给你换个窝头。”
凌骨的眼睛更黑了。他想起三天前在断魂崖看到的景象——雪地里一片狼藉,碎骨头混着毛发,还有爹那件被撕成布条的棉袄,上面沾着黑瞎子的爪印。王猎户拉着他往回走,说“你爹没了,被黑瞎子掏了心”,他甩开王猎户的手,跪在雪地里刨了一天,才找到这半块带牙印的头骨。
“滚。”
一个字,从凌骨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子。
刘老五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这崽子还敢跟我叫板?给我搜!”
两个汉子立刻扑上来,按住凌骨的胳膊,另一个去翻炕洞。凌骨拼命挣扎,嘴里咬着刘老五的手腕,咬得对方嗷嗷叫,血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他像没察觉,还是死死地咬。
“妈的,属狗的!”刘老五疼得踹了凌骨一脚,正踹在胸口。凌骨闷哼一声,怀里的头骨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眼睛红了,突然像疯了一样,挣脱开按住他的汉子,扑过去抱住刘老五的腿,张嘴就往对方的脚踝咬去。
就在这时,翻炕洞的汉子喊了一声:“找到了!”
是那杆老猎枪。枪身带着铁锈,枪管却擦得锃亮,是爹生前最宝贝的东西。
刘老五顾不上脚腕的疼,一把抢过猎枪,掂量了掂量,咧嘴笑了:“好东西!够换五斤莜麦了!”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凌骨,带着两个汉子转身就走,临出门时,还踹翻了墙角那袋只剩个底的麸皮,“给你留着也没用,省得占地方!”
门被“砰”地关上,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凌骨粗重的喘息声。
他趴在地上,胸口火辣辣地疼,嘴角还沾着刘老五的血。他慢慢爬过去,捡起地上的头骨,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着上面的雪,擦着擦着,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头骨上,瞬间冻成了冰珠。
他从没哭过。娘生他时大出血死了,爹抱着他说“男人不能哭”;去年被饿狗追,他跑丢了一只鞋,冻得脚流脓,也没掉过一滴泪。可现在,他看着手里的头骨,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突然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空了,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爹……”他哽咽着,把脸贴在冰冷的头骨上,“他们抢了你的枪……他们说你只剩骨头渣子……”
外面的风更紧了,像鬼哭。
不知过了多久,凌骨慢慢站起身。他把头骨揣回怀里,贴在胸口,能感觉到骨头的凉意,还有自己心脏的跳动。他走到墙角,捡起那把爹留下的断刀——刀身断了一半,只剩三寸长,却磨得锋利,是爹用来剥兽皮的。
他把断刀藏在靴子里,又从门后拖出一块冻硬的窝头——那是他昨天藏起来的,本来想留着过年。他掰了一半,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发酸,另一半揣进怀里,然后推开门,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他要去找吃的。他要活下去。
野狼谷的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凌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谷里走,他记得爹说过,雪天的野兽饿极了,会在背风的山坳里找食,尤其是野兔,喜欢藏在灌木丛里。
他没带猎枪——枪被抢走了。他只有一把断刀,还有爹教他的那些本事:怎么看雪地上的脚印,怎么听风里的动静,怎么在野兽扑过来时,用最小的力气杀死对方。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踪迹。雪地上有一串小小的脚印,像梅花,是野兔的。脚印很新,应该刚过去没多久。
凌骨屏住呼吸,猫着腰跟了上去。他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前面的灌木丛,耳朵竖着,听着里面的动静。
突然,他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