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页)
这天傍晚,一场酝酿已久的强对流天气终于爆发。天空如同被打翻的墨缸,乌云翻滚,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狂风卷起路面的尘土和落叶,发出呜呜的怪啸,预示着暴雨将至。
沈清墨刚刚结束一个持续到深夜的项目会议,头脑因高速运转而微微发胀。他婉拒了同事顺路送他的好意,决定自己开车回去,享受这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他驾驶着一辆新购置的、线条流畅的深灰色中型SUV,性能优越,操控感十足,是他用自己赚到的第一笔可观奖金奖励自己的礼物。车子平稳地汇入稀疏的车流。
刚驶出公司园区不远,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在挡风玻璃上连成一片水幕,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勉强维持前方几米的模糊视野。路灯的光晕在密集的雨帘中晕染开,道路两旁的景物扭曲变形。
就在一个需要短暂等待红灯的路口,沈清墨缓缓踩下刹车。车子停稳,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后视镜。
昏黄模糊的光线下,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身影跪在马路牙子边沿的积水中,就在他车尾后方几步远的地方。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那个单薄的身影上。那人浑身湿透,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昂贵的衣裙早已被泥水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瑟瑟发抖的轮廓。
是颜卿。
沈清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随即,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颜氏的新闻铺天盖地,他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红灯跳转成绿灯。前方的车辆开始移动。
沈清墨松开刹车,车子平稳地向前滑行。
清墨!沈清墨!!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穿透狂暴的雨声和汽车的引擎轰鸣,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绝望和一种抓住最后希望的疯狂。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那个跪在积水中的身影,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向他的车尾。她不顾一切地拍打着他的后备箱盖,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惊心。
清墨!是我!颜卿!停车!求你停车!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不堪,你看看我!求你……
沈清墨的脚依旧稳稳地搭在油门上,车速没有丝毫减缓。镜子里,那个在暴雨中疯狂追车、拍打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狼狈不堪的鬼影。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颜卿的狼狈和绝望,无法再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涟漪,只让他感到一种迟来的、冰冷的厌倦。
就在这时,副驾驶位置传来一声轻微的、带着浓浓困意的嘤咛。
沈清墨冷硬如冰的眼神,瞬间如同春雪消融,被一种自然而然的暖意取代。他迅速侧过头。
副驾上,林晚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脸颊上还带着一点熟睡后的红晕。她身上盖着沈清墨脱下来放在后座的薄外套,带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
唔…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含糊不清地问。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车窗外模糊的雨幕,自然也看到了后视镜里那个在暴雨中追赶拍打、状若疯癫的身影。
林晚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又带着点悲悯的复杂情绪,但很快隐去。她没有询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仿佛车外那个狼狈追赶的女人,与路边被风雨摧折的树木并无区别。
她只是极其自然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沈清墨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上。他的衬衫袖口挽起了一小截,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她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拂过他小臂外侧被冷气吹得有些发凉的皮肤。
老公,她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泓暖泉,瞬间驱散了车外风雨的寒意,冷气有点凉,小心着凉了。说着,她微微倾身,从自己随身的精致小包里,拿出了一条柔软的、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素色羊绒围巾。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小心翼翼地将围巾绕过沈清墨的脖颈,仔细地替他系好一个松紧适度的结。
那围巾细腻的触感贴着皮肤,温热的草药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心神的力量。沈清墨紧绷的肩颈线条,在她手指温柔的触碰下,无声无息地放松下来。他侧过头,对上林晚温柔含笑的眼眸,那里面的理解和无声的支持,像最坚实的港湾。
嗯,知道了。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再睡会儿快到家了。
林晚乖巧地嗯了一声,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像只慵懒的猫,再次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车外,狂风暴雨依旧肆虐。颜卿的身影早已被远远甩开,彻底消失在模糊的雨幕和车流之后。她的哭喊和绝望,被隔绝在另一个冰冷的世界里。
车内,暖意融融。羊绒围巾的柔软包裹着沈清墨的脖颈,也仿佛包裹住了他曾经千疮百孔的心。他平稳地驾驶着车子,驶向那个有灯光、有温暖、有真正值得珍惜之人的地方。后视镜里,只剩下被雨刮器规律扫过的、模糊而不断后退的街景,再无其他。
颜卿呆呆地跪坐在冰冷刺骨的积水里,浑浊的泥水浸透了她昂贵的裙摆,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顺着皮肤直刺骨髓。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头上、脸上、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冲垮了她最后的体面和希望。那辆深灰色的SUV,如同一个无情的幽灵,尾灯在磅礴的雨幕中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只留下引擎声被风雨吞噬后的死寂。
沈清墨……她嘴唇翕动,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微弱,瞬间就被风雨撕碎。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片冰冷狼藉。刚才车窗摇下那短暂的一瞬,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里烫下了两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沈清墨那张脸。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带着卑微讨好、总是小心翼翼看着她的青年。那张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平静,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由内而外的沉稳和锐利,甚至……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冰冷疏离。他变了,脱胎换骨,像是蒙尘的璞玉终于被拂去尘埃,露出了内里温润却坚不可摧的光华。
还有副驾驶上那个女人。
惊鸿一瞥,却足以让颜卿如坠冰窟。那女子气质沉静温婉,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难掩那份骨子里透出的从容与美好。她倾身为沈清墨系围巾的动作,那么自然,那么亲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而她口中吐出的那两个字——老公——更是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颜卿的心脏。
老公……小心着凉……
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将她仅存的幻想砸得粉碎。
原来,他不是生气,不是需要哄。他是真的走了。彻底地、决绝地走出了她的世界,并且,在离开她的废墟后,走向了另一个女人,拥有了一个她从未给予过他的、温暖的名分。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抛弃、彻底否定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却远不及心口那片空茫的寒意刺骨。
卿卿!颜卿!
焦急的呼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颜卿的父亲颜国栋,在保镖的簇拥下,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了过来。他同样形容狼狈,昂贵的西装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发型凌乱不堪,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怒和恐慌。
你在这里发什么疯!颜国栋冲到近前,看到女儿失魂落魄地跪在泥水里,又急又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试图将她拽起来,快起来!跟我回去!记者!到处都是记者!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的动作粗暴,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尖利。
颜卿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沈清墨车子消失的方向,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辆车一同远去。
他不要我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飘忽得像一缕游丝,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笑容,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他叫她‘老公’……他不要我了……
颜国栋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语无伦次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他要不要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颜家就要完了!你还在想那个没用的废物!沈清墨那个穷小子能有什么用!他能变出钱来吗他能救颜家吗!废物!都是废物!他口不择言地咆哮着,唾沫星子混着雨水溅到颜卿脸上。
废物……颜卿重复着这个词,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波动,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覆盖。是啊,是她亲口说的。垃圾……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