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霉味和劣质酒气的底舱。
一盏昏暗摇曳的油灯,勉强照亮着狭窄空间里唯一的身影——宫屿。
他被粗重的铁链锁在舱壁的粗大木桩上,手腕和脚踝上还残留着也商当初捆缚时留下的深深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几日水米未进(仅维持不死),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灰败,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颧骨突出。
曾经温润优雅的皇子风范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囚禁的狼狈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只有那双眼睛,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清明。
一个负责看守、面相凶恶的海匪喽啰,骂骂咧咧地将一碗浑浊的、漂浮着几片菜叶的稀粥和一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粗暴地扔在宫屿脚边:“喏!老大开恩!吃吧!别饿死了晦气!”
宫屿没有看地上的食物,只是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告诉……你们老大……也商……我有军情……关乎生死……”
喽啰一愣,随即嗤笑一声:“军情?你个阶下囚能有什么狗屁军情?还想见我们老大?做梦呢!”
“告诉她……”宫屿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就说……去京都城……是送死!她若想复仇……非听不可!”
喽啰被他眼中陡然迸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的最后一丝威压惊得心头一跳,骂骂咧咧地嘀咕了几句,还是转身跑上去汇报了。
片刻之后,沉重的舱门被推开。
也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对着从上层甲板透下的些许天光,形成一个逆光的剪影。
她依旧是那身褴褛的衣衫,但腰间的刀已握在手中,并未出鞘。
她站在那里,没有立刻进来,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先在昏暗的底舱里扫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埋伏,才缓缓踏入。
舱内污浊的空气让她微微蹙眉。她的脚步停在距离宫屿三步之外,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油灯昏黄的光线映在她脸上,那双眸子如同淬了寒冰的星辰,警惕、审视、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说。”也商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起伏,如同在审问一个死囚,“什么军情?又想耍什么花样?”
宫屿抬起头,迎上她冰冷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得他心口剧痛,但他强迫自己忽略。
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
“你们……不能直接去京都城。”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无论你们打算在哪个港口靠岸,京都城……是死地!你们若去了,必死无疑!”
也商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冰冷的嘲讽:“危言耸听?想拖延时间?”
“不是危言!”宫屿猛地挣扎了一下,铁链哗啦作响,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但他死死盯着也商,
“京都城是皇居所在,守卫之森严远超你想象!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了争权,京都城内外早已布满了他们的眼线和死士!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你们这群来历不明、操着中原口音、甚至带着我这样一个‘失踪皇子’的人,一旦踏入京都城范围,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连靠近皇居的机会都不会有!只会白白送死!”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教训和沉重的分量:“而且商……也商!”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你!你必须隐藏身份!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东瀛人知道你是商国人!否则……你活不过踏上瀛国土地的第一天!商国刚被灭,商国公主逃脱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回!瀛国上下,尤其是皇室和军队,对商国遗脉的追杀令,只会比你想的更残酷!一旦你的身份暴露,等待你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整个瀛国,再无你立足之地!连喘息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宫屿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在也商的心上。
京都城是死地?身份暴露即死?
她之前被仇恨冲昏的头脑,只想着杀到仇敌的老巢,却忽略了这其中的凶险!
宫屿身为瀛国皇子,即使不受待见,他对京都城和瀛国现状的了解,绝非江海那种道听途说可比。
她眼中的嘲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凝重的审视。
她看着宫屿,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急切、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的眼睛。
他在害怕?害怕她白白送死?还是……另有所图?
“那你倒是说说,”也商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探询,
“不去京都城,如何复仇?如何找到我要杀的人?隐藏身份?我又能藏到哪里去?这船上几十号人,你能保证他们个个守口如瓶?”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门口探头探脑、一脸八卦的江海。江海立刻缩了缩脖子。
宫屿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是也商在给他一个陈述的机会,也是他仅存的、能为她做点什么的渺茫希望。
“路线……我知道一条隐秘的航线,可以绕开主要港口和巡逻水师,在一个相对偏僻、管理松懈的小渔村靠岸。”宫屿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门外的人听去,
“那里……有我母亲留下的一点……旧关系。或许……或许能暂时藏身,获取一些必要的身份伪装和情报。”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也商:“至于船上的人……江海是中原人,他只想活命和劫掠,对瀛国没有忠诚可言。只要……只要你能掌控他,让他看到跟着你的‘好处’,他和他的人,暂时……是安全的。但真正的秘密,绝不能让他们知道!”
“好处?”也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比如……洗劫瀛国的财富?”
宫屿痛苦地闭上眼睛,默认了。这无疑是饮鸩止渴,但此刻,似乎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