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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照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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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靖王府的马车通体玄黑,车厢比寻常马车宽大厚重,内壁衬着深青色暗纹锦缎,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林薇端坐在冰冷的锦缎软垫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膝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皮肉,用那点锐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车窗外,街市的喧嚣被厚重的车壁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如同隔着一层深水。

对面,王府长史闭目养神,面容沉静如古井。但林薇清晰地记得,就在厢房门口,他看到银簪上那个残缺“蕭”字时,眼底那一闪而逝、几乎压不住的惊涛骇浪。那截滑出的簪尾,是她孤注一掷的试探,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刻钟,速度渐缓。车帘被护卫从外掀起一角,一股迥异于林府沉闷香气的、清冽中带着铁锈与松柏冷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姑娘,请。”长史睁开眼,目光已恢复古井无波。

林薇弯腰下车,脚踩在冰凉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眼前景象让她瞳孔微缩。

没有想象中王府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其开阔、铺满巨大青石板的广场,空旷得令人心悸。广场尽头,矗立着一座通体玄黑的巨大建筑。墙体并非寻常砖木,而是某种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深色巨石垒砌而成,线条冷硬刚直,如同蛰伏的巨兽。高耸的飞檐如同猛禽收拢的利爪,在暮色四合的天穹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整座建筑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肃杀与孤绝。

没有朱漆大门,只有两扇巨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玄铁门扉,此刻只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楣之上,无匾无额,唯有一块巨大的、浮雕着狰狞盘蛇吞月图案的玄铁徽记,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这就是靖王府。没有富贵气,只有兵戈气;没有烟火味,只有铁血味。如同它的主人,萧珩。

两名玄甲护卫无声地分列在铁门两侧,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长史引着林薇,穿过那道狭窄的门缝。门轴转动,发出沉重如叹息的“嘎吱”声,身后的光与市井气息瞬间被隔绝。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一条同样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甬道,笔直地通向深处。甬道两侧是高耸的、光滑的黑色石壁,壁上每隔十步便嵌着一盏造型奇特的青铜灯盏,跳跃着幽蓝色的火焰,光线冰冷,将人影拉得细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鬼魅。空气里那股清冽的铁锈与松柏冷香更加浓郁,混合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陈旧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甬道寂静得可怕,只有三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更添诡异。林薇目不斜视,步履平稳地跟在长史身后,但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她能感觉到两侧石壁上无数个难以察觉的缝隙和阴影中,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甬道尽头,是一扇相对较小的玄铁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中心位置一个凹陷的、复杂的机括锁孔。长史从怀中取出一枚同样玄黑的、雕刻着盘蛇纹路的金属令牌,嵌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咔哒…”

机簧咬合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沉重的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凛冽寒风扑面而来,激得林薇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栗粒。门内,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厅堂。地面依旧是冰冷的巨大青石,四壁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厅堂极高,穹顶隐没在幽暗之中。光线来自穹顶正中心悬下的一盏巨大的、由无数块切割成棱面的幽蓝色水晶组成的灯盏。水晶灯盏缓缓旋转,折射出冰冷、破碎、如同万花筒般变幻莫测的幽蓝光斑,在空旷冰冷的厅堂地面和墙壁上无声流淌,营造出一种光怪陆离、如同深海龙宫的诡谲氛围。

厅堂正对着大门的最深处,并非主位或屏风,而是一整面巨大的、如同镜面般平滑的黑色石壁!石壁前,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同样由整块黑色寒玉雕琢而成的书案。书案后,一张宽大的、铺着玄黑色不知名兽皮的圈椅背对着门口。

一个身影,就隐在那张高背圈椅的阴影之中。

只能看到圈椅上方露出的、一丝不苟束在玄玉冠中的墨发发顶,以及一只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指腹和虎口处覆盖着厚厚的老茧,如同最坚硬的岩石。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整齐,泛着冷玉般的光泽。此刻,那只手的食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又极其稳定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冰冷的寒玉扶手。

“笃…笃…笃…”

每一声敲击,都仿佛直接敲打在人的心脏之上。在这空旷、冰冷、光怪陆离的厅堂中,这单调的敲击声是唯一的声响,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长史在距离书案十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垂首,姿态恭谨到了极致,声音压得极低:“王爷,人带到了。”随即无声地退到一侧的阴影中,如同融化了一般。

厅堂内只剩下林薇,和那个隐在圈椅阴影中的男人。

幽蓝的水晶光斑无声流转,在那只敲击扶手的手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如同冰冷的蛇鳞。空气中弥漫的松柏冷香、铁锈味、以及那股若有似无的陈旧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林薇的感官上。

她站在原地,没有贸然上前,也没有开口。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微弱的白雾。手臂的伤口在寒气刺激下,隐隐传来针扎似的刺痛。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敲击声停了。

圈椅缓缓转动。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沉重感。

一张脸,逐渐暴露在幽蓝破碎的光影之下。

林薇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也极其冷硬的脸。眉骨如刀削斧劈,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笔直,薄唇抿成一道毫无感情的直线。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那双眼睛…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瞳孔是极致的黑,边缘却泛着一种无机质般的、冰冷的灰蓝光泽。此刻,这双眼睛正毫无波澜地、如同审视一件死物般,落在林薇身上。

没有杀意,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洞穿一切的空漠。

靖王,萧珩。

“林薇?”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悦耳,如同冰层下缓缓流淌的寒泉,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冷意。

“民女在。”林薇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但尾音依旧带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直面这双眼睛的压力,远超她的想象。

“东西。”萧珩没有多余的废话,目光落在长史手中捧着的锦盒上。

长史立刻上前,将锦盒恭敬地放在寒玉书案上,打开。那只白瓷胭脂盒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珠光。

萧珩的目光并未在胭脂盒上停留,而是直接锁定了林薇,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寒潭月影’,兰陵萧氏秘传。最后半匣,随本王母妃入殓,封于皇陵。”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如锤,砸在人心上,“你,从何得来?”

来了!最致命的问题!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迎上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惊惧:“回王爷…民女…民女实在不知此物来历贵重至此…民女只是在墨韵斋混乱之中,见这瓷盒精巧,一时…一时起了贪念,顺手揣入怀中…民女该死!请王爷责罚!”她再次伏地,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顺手?”萧珩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比冰封的刀锋更冷。他站起身。

身形很高,玄黑色的锦缎常服包裹着颀长而劲瘦的身躯,走动间如同夜色中无声迫近的猎豹。他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向伏地的林薇。玄黑的靴底踩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极轻、却如同踏在人心上的“嗒、嗒”声。

他在林薇面前一步之遥停下。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