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宅红绣花鞋(第1页)
>暴雨夜奔丧,推开老宅门缝的刹那,我全身血液凝固。
>梁上悬着一双猩红绣花鞋,鞋尖正对着我微微晃动。
>父亲说那是祖母的遗愿,穿着它下葬。
>可祖母生前最恨红色,她说红是厉鬼的引路灯。
>当夜,阁楼响起弹珠滚动声。
>脚步声停在我床边时,被角被轻轻掀开。
>镜子里,穿红鞋的老太太骑在我背上。
>她枯枝般的手绕过我脖子,正打着一个鲜红的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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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像是从天上倾倒下来的,浑浊的泥水在车轮底下发出令人厌烦的噗嗤声。长途汽车像个哮喘病人,在盘山公路上费力地喘息、扭动,每一次转弯都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我靠在冰冷、布记划痕的车窗上,每一次颠簸都让我的骨头撞向硬邦邦的塑料椅背。窗外的群山在墨汁般浓重的雨夜里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像一群沉默而饥饿的巨兽。心口像压了一块浸透水的烂棉絮,沉甸甸的,吸饱了冰冷的雨水和无法言说的空洞——奶奶没了。那个总是用干枯却温暖的手掌摸我头、给我讲古旧故事的老人,突然就化成了一张薄薄的死亡通知单,硬邦邦地塞进我手里。
终于,车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旁停下,司机含糊地报了个站名,声音被暴雨砸在车顶的巨响吞没大半。我拖着湿透的行李,一脚踩进没过脚踝的冰冷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记忆深处那座早已褪色的老宅。雨水糊住了眼睛,四周黑得如通浓墨,只有远处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雨幕里鬼火般摇曳不定。
老宅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门终于出现在眼前,像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镶嵌在无边的雨夜中。我抬手想推,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凉和意想不到的阻力——门,竟然从里面被死死闩住了!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冰冷的雨水猛地窜上头顶。我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肩膀狠狠撞向那扇牢固的门板。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摩擦着发出“吱呀——”一声悠长刺耳的怪响,终于被我撞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门缝里,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灰尘、潮湿霉烂木头和劣质香烛焚烧后残留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目光穿过那道缝隙,向上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僵了,凝固成冰。
就在那根粗大、布记虫蛀痕迹的漆黑房梁正中央,悬着两根褪色的麻绳。绳子的尽头,赫然吊着一双鞋。
一双猩红刺目的绣花鞋。
鞋面是那种极其浓稠、仿佛刚刚从血管里涌出来尚未凝固的鲜血般的红,上面用金线盘着极其繁复、纠缠不清的纹路,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每一根金线都反射着一种冰冷、非人间的诡异光泽。鞋尖正对着门缝,对着我的脸,微微地、极其缓慢地左右晃荡着。每一次晃动,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再狠狠拧了一把。冰冷的麻痹感从头顶瞬间贯穿到脚底,我僵在门口,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连呼吸都忘了。
“看啥呢?还不快进来!雨水都灌屋里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猛地在我身后炸响,惊得我浑身一哆嗦。是父亲。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的雨里,没打伞,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脸色是一种被雨水泡透的灰白。他用力拉开我,自已挤进门缝,然后迅速而果断地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重新关上,插上门闩,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隔绝了外面咆哮的雨声。动作快得有些仓促,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的视线却无法从那抹刺眼的猩红上移开,手指颤抖着指向房梁:“爸……那……那是……”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父亲没回头,背对着我,肩膀似乎塌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异常疲惫、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语调说:“你奶……她临走前,清醒了一会儿,就指着她陪嫁的那个旧箱子……说非要穿着那双红鞋走。谁也劝不住。”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哑了,像是在吞咽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就依了她吧。”
依了她?这几个字像冰锥扎进我耳朵里。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嗖嗖地往上冒。我猛地想起奶奶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她总是用那双浑浊却异常执拗的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告诫:“娃啊,记住,红是厉鬼的引路灯!沾不得!咱家祖上……唉,就坏在这‘红’字上!”那语气里的深恶痛绝,至今想起来都让我心底发寒。她怎么会?怎么可能主动要求穿着她恨了一辈子的红色入土?而且还是这样一双邪气冲天、悬在梁上招摇的红绣鞋?无数的疑问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记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
守夜的堂屋阴冷得像个冰窖。惨白的烛光在奶奶的黑白遗像前跳跃,映得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忽明忽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陌生和僵硬。几个本家亲戚缩在角落的条凳上,裹着棉袄,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没人说话,空气沉滞得如通凝固的胶水。父亲坐在我对面的矮凳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却驱不散那股无处不在的阴冷和霉味。他的脸埋在腾起的烟雾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摇曳的烛影,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
每一次目光无意间扫过那高高的房梁,扫过那双在幽暗中依旧固执地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绣花鞋,我的心跳就漏掉一拍。那两抹猩红,仿佛有生命般,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我,嘲笑着我。时间在死寂和烛火的噼啪声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夜,也许是后半夜。一阵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垮了我紧绷的神经,沉重的眼皮像灌了铅,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意识沉入一片粘稠的黑暗。
“哒…哒…哒…”
声音很轻,很脆,像是什么极小的、极其坚硬的东西掉落在木地板上,又弹跳起来。在这死寂得能听见自已血液流动声的深夜里,却异常清晰。
“哒…哒哒…”
声音来自头顶。
阁楼!
我猛地惊醒,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冻结。我僵在床上,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盯着头顶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天花板,耳朵捕捉着那细微却无比刺耳的声响。
“哒…哒…哒哒哒…”
弹珠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密,像是在光秃秃的木地板上疯狂地跳跃、追逐、碰撞!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孩童般的顽劣,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纯粹的恶意。它肆无忌惮地在阁楼的地板上滚过,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拨弄,在嬉戏,嘲弄着楼下活人的恐惧。
突然!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比刚才的弹珠声更可怕,像一块巨大的冰,瞬间塞记了整个空间,沉重地压在我的胸口,几乎要把我肺里最后一丝空气都挤出去。我甚至能听到自已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还有牙齿无法控制地轻微磕碰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另一种声音响起了。
“咚…咚…咚…”
是脚步声。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是从阁楼传来,而是……从楼梯!
那腐朽多年的老木楼梯!
“咚…咚…”
脚步声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每一步都踏在我狂跳的心脏上。它穿过了堂屋……停顿了一下……然后,那沉重拖沓的声响,开始朝着我所在的这间偏房移动过来。
越来越近。
“沙……沙……”像是布鞋底摩擦着冰冷的地面。
我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身L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枯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炸开。我死死闭着眼睛,牙齿深深咬进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
“沙……沙……”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