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灭教(第1页)
第三章
灭教
穆鸿被寒风一吹,酒醒了两三分。回到屋中,只见窦老头拿着一把匕首,护在那圣使身前,神色紧张。穆鸿笑道:老伯,年纪大了,就别学着人家动刀动枪,把这匕首给我吧。他说着,用了招似是而非的醉仙,伸手便把匕首接了过来。窦老头叫道:妖魔,你要干什么穆鸿见窦老头目光呆直,笑道:老伯,我是妖魔,自然是洗干净脖子,等你来除。
窦老头叫道:妖魔,你定然不得好死!穆鸿不禁好笑,问道:老伯,我又不认识你,你何必如此恨我呢窦老头瞪着眼睛道:你们这些妖魔,吃人不吐骨头,我和你无话可说。穆鸿笑道:老伯,按你的意思,不和你一起拜金乌的便是妖魔,既是妖魔,就吃人不吐骨喽窦老头道:正是!穆鸿一听,心想吓吓这老头,倒也有趣,煞有介事地和老堂倌道:韩伯伯,去烧一锅水。老堂倌答应一声,转去后厨。穆鸿自言自语道:这老伯满脸皱纹,应该肉不鲜美,这小姑娘倒是不错,可煮了她又可惜。唉,真是好生为难。
庆娘坐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穆鸿看她这般模样,心想这姑娘跟着这样一个老头,身世可怜,可别吓坏了她。趁窦老头不在意,向庆娘偷偷使了个眼色,摆了摆手。随即又凶神恶煞地转向窦老头,老伯,我们妖魔,也尊重食物。你们三个先煮哪一个,你来定吧。窦老头哼了一声,低头不语。穆鸿笑道:老伯,你脾气太差,我若吃你,定然吃了一肚子气。这个姑娘,我看不像好人,所以我决定不但不吃她,一会儿还要放了她。至于你后面那个圣使,天天拿仙丹当饭吃,有十几个姑娘服侍,除了脸皮太厚以外,料想身上还是鲜嫩的,就煮他吧。
思琳在旁边道:穆郎,你喝多了,坐下歇歇,我来帮你放他的血。这时穆鸿的头脑清醒了些,看了看身边这个栗发碧眼的姑娘,回忆了一下,竟想不起这个有着突厥姓氏的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思琳接过穆鸿手中的匕首,走到圣使的面前,自言自语道:原来金乌教中,还有这么多漏网之鱼。她声音不大,可那圣使却听得真切。忽然,他觉得哪里不对,脸上露出恐怖之极的神情,颤声道:你是……你是……思琳笑道:不错,我是。那圣使浑身颤抖,想站起来,可他膝盖上的关节被剑刺中,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挣扎了一下,忽然高叫道:穆鸿,救我!穆鸿奇道:我是妖魔,为什么要救你他哀求道:穆鸿,她是真的妖魔,她是真要杀我。
穆鸿笑道:原来妖魔还有真假之分我也是真要煮了你,不然烧水干什么。那圣使道:鸿儿,你娘当年入了金乌教,如果不是我,教中最好的仙药她如何得到穆鸿听他提起娘,不由凄然,低声道:是你自己提起了这件事,那我也帮不了你了。思琳姑娘,放血的时候口子小一些,让他的血多流一会儿。思琳笑着答应,把匕首在那圣使脸上蹭了蹭,直吓得那圣使浑身颤抖,大声道:鸿儿,你快拦着她,她真的会杀了我。你们不是因为买仙药花光了钱么我钱多得是,我给你钱在城里开一家大客店。
穆鸿心里奇怪,平日这金乌教的圣使总是端着架子,满嘴神佛。今天怎么慌慌张张,连个普通人的沉稳都不如。便问思琳:阿史那姑娘,他为什么这么怕你思琳笑道:估计有的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一时受了惊吓,草木皆兵了吧。那圣使喊道:鸿儿,快拦着她,你若能放我回去见教主一面,保你未来钱财享用不尽。穆鸿道:你们金乌教说自己信仰虔诚,怎么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个钱字圣使忙道:你若想在教中有个职位,我定会在教主面前美言,让你平步青云。
穆鸿打了个哈欠,酒醉头晕,我要回房休息了。那圣使喊道:穆少爷,你信我一次,放了我吧!穆鸿假装走到门口,只听那圣使喊得声嘶力竭,叹了口气,怕了你了,阿史那姑娘,放了他吧。虽然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罪不至死。说到让人顶礼膜拜,甘心做神的奴仆,孔圣人又何尝不是。
思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匕首收了回来,还给穆鸿,噘着嘴道:穆郎,这个人留不得,你现在放了他,他定会回来报复。话音刚落,门外一人哈哈大笑,走了进来。老堂倌被那人拎在手里,双眼紧闭,似乎已经被打晕。那人长的比那圣使还要高大,身着道服,后面跟着一个瘦小汉子和一个年轻的美艳道姑,进门笑道:你这胡人好大的口气。
圣使一见进来的这三人,大喜,喊道:段长老,快来救我。那人哼了一声,刘忠,你方才那副嘴脸,我定会禀明教主。那刘圣使颤声道:长老明鉴,我也只是希望留条活命,向教主禀明一件大事。段长老撇了撇嘴,把老堂倌掷在地上,后面那对男女跟上一步,用绳子把老堂倌缚了起来。
那段长老朗声道:刘忠,你本应前几日就回来复命,可如今却在这野店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纠缠不清。教主已然震怒,你就好自为之吧。他扫了一眼厅中众人,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和我回去,听由教主发落。穆鸿道:放了韩伯伯,我便和你去。那大汉上前一把抓住了穆鸿的衣襟,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这么说话然后手上微微使力,推了穆鸿一个跟头,这一推搡,穆鸿的衣服被抓开,露出了左侧半个肩头。思琳忙上前去扶,边扶边顺手轻轻地掀开了穆鸿左肩的衣服,这一看,只觉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狂喜之下,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把衣服盖在穆鸿的肩头上,颤声道:穆郎,你果真……你果真是他。
那段长老提起老堂倌,转身出门,回头对穆鸿道:这烧水的老伙计,我们带走了,跟不跟来,你自己想吧。穆鸿挣扎着爬起,悻悻地跟在后面,那道姑掣出宝剑,跟在他身边,那瘦小汉子扶起刘忠跟在他后面,窦老头拉着庆娘跟在最后。刘忠喊道:段长老,可别跑了那胡人女子,她知道许多内情。这时思琳从屋中跑了出来,笑道:鸿哥,等等我。
这一行人,有老有伤,走得甚慢。穆鸿本就喝多了酒,方才在店中强自挺着,走了一会儿,只觉头痛欲裂,昏昏沉沉,恨不得就在这寒风中躺在路边睡上一觉。思琳走在他旁边,有很多话想问他,却不知从哪句问起,沉默了半天,轻轻地道:穆郎,不用担心,定有人保你周全。她这话声音很低,但字字坚定,可语气又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关心,更像是要完成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一行人走了十几里路,眼前现出一座宏伟建筑,借着星斗之光,看得清匾额上题着三个大字太清宫,只是字旁又刻上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三足金乌。
真源县是老子故乡,这老子庙自东汉之时,便即兴建。李唐皇室尊老子为祖先,对这祭祀老君的地方更是大加尊崇,当今玄宗天子更是把这里的紫极宫改名为太清宫,亲自前来祭祀。可数年前,这里却换了主人,除了宫中众人还穿着道服掩人耳目,这太清宫已经变成了一个宣讲金乌教义的地方。天下仰慕老子道德的人很多,朝拜的人更是不少,这样一来,真源附近,亳州、睢阳一带,很多百姓不知不觉被带进了金乌教。而因为拜金乌而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
虽然已过了丑时,可这宫门口却仍有八个道人佩剑而立,神情严肃。段长老、刘忠一众人到了宫门前都神色恭谨。窦老头的心更是怦怦直跳,一想到就要见到教主,不知是欢喜还是害怕,手和腿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穆鸿昏昏沉沉,跟着众人进了宫门,只见深夜之中,这太清宫灯火通明。一路向前,迎面一座大殿,金碧辉煌,殿门敞开,旁边有十几个道人佩剑站立。大半夜的,竟然香烟缭绕。穆鸿跟着众人进到殿内,只见殿中供着太清神像,神像旁边竟然塑着一只大着太清像数倍的金色乌鸦,那乌鸦有三只脚,栩栩如生,似要飞起。
殿内鸦雀无声。
殿口的灯很亮,殿内却十分昏暗。大殿深处站着一个人,穿着道袍,颇有气势,却看不清容貌。他身后侍立着两个女子,身姿婀娜,只能隐约看清长相。殿内两边站着几十个提剑道士,都是神色恭谨。大殿中间,停着十几具尸体,尸体上都盖着白布,显得恐怖诡异。段长老把老堂倌放在地上,和刘忠等人跪倒施礼,口称圣教主。窦老头一听殿中是教主,忙拉着庆娘跪倒,咚咚叩头。
金乌教主身后的一个女子冷冷地道:后面那对男女,因何不跪穆鸿见殿中众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勉强笑了笑,道:姑娘你弄错了,我不是金乌教徒。那女子怒道:金乌是唯一真神,万物共主,掌管天地,主宰一切,世间生灵,皆要朝拜。教主是金乌在人间的化身,凡人得见一面,便能延寿十年,你见教主不跪,难道想违背天道,化身妖魔么
穆鸿听那女子说得满腔义愤,竟似自己让她下跪一般,更加不想屈服,摆了摆手道:我家是开店的,前几日来了一只猴子,在我店里喝醉了酒,和我说起他的经历,甚是有趣。那女子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哪有猴子去店中喝酒的道理穆鸿笑道:连乌鸦掌管天地你都信,却不信猴子会喝酒那女子怒道:胡言乱语,还不跪下!穆鸿奇道:姑娘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你当真不想知道那猴儿究竟说了什么
那女子还想训斥,金乌教主忽然摆了摆手,低声道:那猴子究竟说了什么穆鸿指了指殿角的太清像,还是教主您讲道理。那猴哥对我说了些文绉绉的话,我也听不太懂。他说他四海遨游,见过大千世界。但即便像李老君这样的开天辟地之祖,还要坐在玉清之右。像佛如来这样的治世之尊,尚须坐在大鹏之下。孔子是儒教圣人,世人也就勉强称呼一句夫子。可偏偏就有些小妖精,口出狂言,说什么自己包罗天地,至尊至圣,岂不可笑么
这殿中的所有人哪听过这样的话,脸上都露出惊讶之极的表情。只听那教主冷冷地道:妖孽找死!刹那间,一道寒光,直奔穆鸿而来,快如闪电。穆鸿来不及闪,可眼前光影却忽然变慢,如在梦中一般。他心念一动,那光影便跟着一动。他来不及细想,忙用思绪拨开那飞来光影。可那飞来的东西终究太快,穆鸿只觉右臂一阵疼痛,已经被那物划伤,却原来是一把双刃的飞刀。那飞刀力道不减,直射出大殿外,钉在了一棵树上,直没至柄。
穆鸿心下骇然,用左手去捂伤口,血沿着指缝涔涔流下。思琳忙从裙子上扯下一块布给他包扎,心中暗想,这飞刀虽小,但能如此迅疾,当世也未必能有几个人办得到,这教主果真有些道行。
殿中众人更是惊恐,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受教主仙术一击而不死,而这个年轻人,却如何能躲得开教主的飞刀
那教主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道:没想到,原来是你……他沉默了一下,忽然笑道: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可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却真是好笑,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穆鸿伤口疼痛,脑子里似乎灌了铅,不想答话,索性就坐在了地上。教主身后那女子怒道:妖孽,若不是教主手下留情,焉有你的命在,还不跪地谢恩。金乌教主摆了摆手,示意那女子别再说,叹了口气,徒儿,今日这太清宫来了贵客了,休得这般无礼。思琳心中咚咚直跳,心想:莫非这金乌教主已经知道……可他又怎能知道……
殿中很静。那教主刚想说话,忽然窦老头咚咚咚叩了几个头,颤声道:教主,小老儿叫窦春,是扬州的一个信徒,有大事禀报。那教主刚要说话,被他打断,勉强压了压怒火,冷冷地道:你能有多大的事,这么着急。窦老头哭道:教主您有无量功德,是天地化身,小老儿见了您,实在是欢喜。他擦了擦眼泪,跪直了身体,教主,扬州如今妖孽横行,小老儿真是苦啊。于是他磕磕巴巴,把扬州清凉观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那教主在昏暗之中呆立不动,谁也看不出他是忧是喜。
过了一会儿,金乌教主缓缓说道:天下万物,金乌主宰,即便南海落了一片枯叶,我又岂能不知。窦老头忙叩头做声,颤声道:求教主除去妖孽,救一救扬州的无辜百姓。那教主道:窦春,那些人受妖孽迷惑,弃正入邪,皆因信念不诚所致。死后受万千之苦,不得轮回,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你此番前来,虽然是多此一举,但念你心诚,我就命你为扬州新的天师。
窦老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极而泣,颤声道:教主,我怎能……我怎能做天师教主道:大道在于顿悟,我指点你一下,你自然就会仙术了。窦老头似乎就要发狂,咚咚叩头,额头都肿了起来。那教主不再理会他,转向刘忠,问道:刘忠,我派你们四个圣使巡视四方,在徐州会合,怎么就回来你一个还受了伤
刘忠听教主问话,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可怖的神情。颤声说道:教主,他们……他们都死了。教主怒道:死了什么死了刘忠跪爬了半步:天师……圣使……都死了。他的嘴唇不自知地抽搐了一下,我本来巡视河北各地,起初见凡有郡县的地方,都有金乌的香火。可后来到了营州、幽州、范阳,那里胡汉杂居,穷人很多,当地人却从未听说过金乌神教。我心中疑惑,金乌主宰天地,就算这些地方没有天师坐镇,又怎能没人知晓,便四下打探。原来在范阳、卢龙、塞北一带,百姓大多信奉了双月教……
那教主打断刘忠,道:刘忠,我何时让你去范阳了!刘忠叩头道:圣教主容禀,我只是想,那些地方没有天师,人民愚昧。若能让当地人信奉我教,岂不是好那教主冷冷地道:多此一举,以后没我的圣令,谁都不可以再去这些藩镇。刘忠,你说了半天,究竟什么死了
刘忠道:圣教主,我因为在范阳卢龙耽误了时日,所以到徐州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我本想到徐州铁塔观和当地天师打听一下其他三位圣使是否已经离开,可到了铁塔观的门前,却见那道观的大门紧紧闭着,上面贴着封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跳进去看,却见到……却见到殿中放着几具尸体,上面蒙着白布。我仗着胆子,把白布揭开,没想到尸体竟然就是刘天师和三位圣使。